第10节
“自己组装的小玩意,别看他还小,平时也不爱说话,头脑倒是灵,上周的考试,物理拿了满分呢。”
李仁玉露出点笑意:“不错,他们几个也就老四听话点。”
“香楹也乖的。”
“女儿早晚是要嫁出门的,这么大的家业,总不能落到外姓人手中。老二我是不指望了,他志不在此,怕是早晚留不住,以后不出去丢人已经谢祖宗保佑。老四年纪还小,能帮上忙,还有的等。”李仁玉往下躺去,“不说了,睡吧。”
月姨帮他盖好肩膀,见人闭了眼,靠着枕头,若有所思。
……
夜里,李香庭坐在蒲团上,一边琢磨着今日发生的事,一边靠着桌子啃贡品苹果。
门口忽然冒出个小丫鬟,探个头往里看。
李香庭直起身:“看到你了。”
丫鬟倏地缩回头去。
“出来。”
丫鬟露出全身,手里拿了块毯子,低着头缓缓靠近,深深鞠了个躬:“二少爷,三小姐叫我给您送块毯子来,夜里凉。”
李香庭站起身,侧身勾着头藉着微弱的烛光仔细看去,认出人来,正是上次给自己送食物的那个:“是你呀,上次没来得及谢谢你,你老躲什么?很怕我吗?”
丫鬟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手足无措地站着,紧张地直抠手指。
李香庭看她的那些小动作,又坐回蒲团上,尽量让自己保持亲和:“你在哪里干活?平时都没见到你。”
“回少爷,我负责打扫后院和祠堂。”
李香庭心想:原来如此,难怪老在这里出现。“你多大了?什么时候来的我家的?”
“马上十五,来了四个多月。”
“沪江人?”
“不是,清河的。”
“这么远,怎么到这来工作了?”
“被卖过来的。”
“被拐 ‘卖还是?”
“家里人多,吃不上饭了。”
任何言语上的安慰都是空洞的,李香庭蹙眉看着她,遗憾又无奈,这样的大好年华,应该在学校读书交友才是,可当今世道,又岂止这一个可怜人。
“抱歉。”李香庭看到门外地上放了个小桶,露出点边来,“你现在要打扫?”
“是,”她吞吞吐吐的,“不是,是……”
“这么晚了,不用打扫了,去休息吧。”
“主子不睡,下人也不敢。”
“别主子下人的,叫我名字就行,我跟他们不一样,不讲究那些高低贵贱,你以劳动换取报酬,我们是平等的。”
戚凤阳不知道他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荒谬的话,她只觉得背后热得快冒烟了。
“你知道我名字吗?”
“知道。”
“你叫什么?”
“戚凤阳。”
“什么?”她的声音太小了。
“戚凤阳,他们都……叫我阿阳。”
“戚凤阳,”李香庭拍拍旁边的蒲团,“阿阳,要不要过来坐?”
“不了少爷,”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戚凤阳往前走两步,将毯子恭恭敬敬递过去,蹲下身,放到他旁边的那个蒲团上,“少爷您睡会,我在外面放风,有人来了叫你。”
“你不打扫了?”
“扫。”戚凤阳一抬脸,与他目光对上,看着李香庭清亮的双眸,瞬间又低下,站起身退后两步,“等少爷回去,我再打扫。”
李香庭没说话。
戚凤阳就这么侯着,心想他怎么还不出声,也不敢看他,缩着肩,斗着胆又说了句:“那少爷,我就出去了,您有事叫我。”
谁知李香庭直接起身,去把门口的小桶提了进来:“反正我也闲着,帮你一起。”
戚凤阳直接跪倒在地:“使不得,少爷怎么能干粗活。”
“不要随随便便跪下。”李香庭把她拽起来,正要同她说道说道,听见有脚步声靠近。
戚凤阳吓得脸都白了,立马推开他的手。与主子拉拉扯扯可是大忌,上个月她就因为帮四少爷捡了支笔被吴妈大骂一顿。自己是粗使丫鬟,不能脏了主子的身子。
她一会要往左,一会要往右,忽然被李香庭握住手腕,塞到了贡台底下。
是华叔。“二少爷,上楼睡会吧,老爷最近睡得沉,八点多才起床,你等天亮再下来。明早好好认个错,嘴甜点,别再气着他。”
“爸爸呢?”
“没事了,刚喝了点粥,躺下休息了。”
戚凤阳在贡台下窝着,隔着帘子听外头的对话,捂住嘴不敢呼吸,憋了好一会,脸都胀红了,才松了松手指,轻轻吸一口气。
“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就为了那些面粉?”
“少爷,你就别问了,这事过去了,以后也不提。”
李香庭看着华叔躲闪的眼神:“不对,华叔,您有事瞒着我。”
华叔故作坦荡地直视他:“少爷想多了,老爷只是气你的办事态度,他这两年总是阴晴不定的,你别怨他。少爷勇于担当,值得鼓励。但是上级就是上级,以后别再跟员工走得太近,你是东家,要有威严。”
“你们知道了?”
“这点事,瞒不住。”
“别处罚他们。”
“方才说了,此事过去,不提了。”
李香庭叹息一声,一屁股坐下去:“华叔,我是一点都不想干了,本来就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撑到今天,还出了这事,把他气成这样。”
华叔蹲下身,拍拍他的肩膀:“二少爷有自己的想法和规划,不管你干什么,华叔都支持。”
“爸爸要是这么理解我就好了。”
“立场不同,老爷也是为你好。好了,上去睡吧,你也累一天了。”
“我去看看他。”
“还是别去的好,省得老爷再动怒,”华叔笑了,站起身,“看到你,气得又睡不着。”
“有道理,”李香庭也起身,“那我回房了。”
华叔跟在他后面,目送人上了楼。
他们走远,戚凤阳才爬出来,拿起布匆匆擦了擦地便慌忙逃走。
等李香庭再过来看,贡台底下已经没人了。
……
杜召睡了五个小时,冲了个澡,从二楼下来。
这栋别墅是他今年初买下的,共三层,房间不多,但有个很大的后花园。
离家多年,除了白解,没有一个贴己的人在旁。连里里外外的下人,也就只有寥寥三个。
杜召坐在餐桌边用餐,四周安静的,只有自己咀嚼的声音。
杜召没什么胃口,很快放下碗筷,去客厅坐着,看了会报纸,登的尽是明星八卦和家长里短的事,没意思。
他放下报,看着空荡荡的房子,点了根烟,也许是昨夜情绪所致,他竟少有的觉得屋里格外冷清,跟着心境都变得荒凉起来。
杜召起身,去留声机边,想放点音乐。
唱片放上去,却没出声。
杜召捣鼓了一会,发现留声机出故障了。
他又去打开收音机,随便调个台,女声正在读抒情散文。杜召讨厌黏黏腻腻的文字,又切了个台,正播报日军向东北移民事宜:
“昨日下午,日本关东军于新京召开会议,制定《满洲农业移民百万户移住计划案》,拟向东北移民五百万人,划出移民用地一千万町……”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