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
我看着咖啡杯口的图案,不确定地说:“你这写的……是希望?”
新手能犯的毛病全犯了。手抖加上力道不均,结果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三文字挤在一起,浊点当然也糊成一团。往好的方面想,至少他还有点自知之明,写的是片假名不是汉字……
“因为觉得只画一个爱心还空着很多,构图上不太好看,所以就顺手写上了。”
什么顺手写上了,搞得好像他做了什么重大牺牲一样,明明就是瞄着这个来的吧?
咖啡拉花要从牛奶壶里往杯子里倒,那个是纯技术活,要奶泡打得足够细腻,要控制温度,还要手稳,最终成形的图案若是歪七扭八、不在他的预期之内还有情可原;雕花又没有那么多讲究,他就在表面撇了两下,画出的爱心还比不上我指甲盖大,构图可不是显得空吗,多新鲜哪。
“啊哈、荒尾同学一副看到脏东西的表情呢?有那么夸张吗?”
“说话不够毕恭毕敬也就算了,竟然连基本的服务精神都没有,真是五毒俱全的问题女仆啊。”
“要惩罚我吗?……嗯呼呼、由荒尾同学来亲手惩罚我这个不成器的女仆,直到您消气为止,呐……”
为什么从弱气人设切换成了痴女啊,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你主动提出的那一刻开始,惩罚就不能称其为惩罚了;不如说,对于你这种脑内奖惩机制早已经出大问题的人,无论遇到什么事你都只会听到巴甫洛夫的铃声吧……等下、求你了、擦擦口水,要滴到咖啡里了!”
“呀,荒尾同学,晚上好!你愿意收留我,真是帮大忙了。”
清爽地微笑着、向我打招呼的狛枝同学。
尽管是平日里见惯的画面,而且还是我自己把地址发过去的,看到他这样出现在自家门口果然还是很不适应。
我递给他早就准备好的一次性拖鞋:“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家的屋顶突然塌落了。”他坦荡地回答。
我才到家不久,就收到他发来的求助短信。对面说是自己家根本没办法住了,问我能不能好心收留他几宿,水电食宿费全都会付、随便我开价。
刚才,坐在沙发上,一边玩手机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等待门铃响起的间隙,我也想过许许多多的可能性,包括而不限于家中失窃、停电、失火、邻居装修、因为女仆装太可爱遭到跟踪、发现家里有微型摄像头、塑料亲戚为了要遗产雇人找麻烦……
但是这个回答,我委实是没想到。
我机械地复读:“屋顶、塌落?”
别是因为他雕的花太埋汰,咖啡之神看不下去、降下天罚了吧。
“很倒霉吧?居然会遇到这种事故,我还真是不走运;这之后又会有怎样的幸运在我面前降临呢,真令人心跳不已啊!”
他说着,从包里掏出两只玩偶,笑眯眯地说:
“——顺带一提,荒尾同学送我的礼物也救出来了。竟然毫发无损,很棒吧?”
为什么要在书包里塞没用的毛绒玩具占地方啊。而且怎么做到毫发无损的,果然是放进保险柜了吧。
算了,至少不是从火场解救出来的,至少我不是间接杀人犯,做人还是要知足。
“你的幸运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接下来你会遇到什么不幸,我倒可以告诉你:敝宅的客房已经被当作仓库用了,你要睡的话就自己收拾去吧。”
“虽然可能是我想错了……该不会荒尾同学这么爽快地答应让我过来,也是因为……”
“用自己的劳动来交换借宿的资格,很公平吧?”
他难得地苦笑起来。
我也知道把人说得像工具一样不太好,但狛枝同学用来扫除确实好使。
我推开房门查看情况的时候,他已经把床都铺得差不多了,正好奇地翻看着我那好几箱的破烂。
我把盛着三明治的盘子往他手里一塞,冷酷地合上纸箱:“吃饭。别看了,有什么可看的。”
“啊、谢谢,正好肚子有点饿了。——荒尾同学,稍微问你个可能有点奇怪的问题可以吗?以前,你为了得到才能,一直在接触各种领域吧?”
我没明白他想说什么,困惑地说:“是啊。你不也亲眼见过了?”
“在那些近似才能的东西里,荒尾同学你自己最喜欢的是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
人类的爱有时是沉没成本的别名。学什么都一样迅速,就没有区别了。不断地寻找自己疑似的才能的同时,我也在寻找自己不擅长的东西,可惜一切努力都没有意义。一切来得太轻易,好像也一眨眼就会被夺走。除了这份对才能的渴望,我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
用旧的设备、工具,各种平庸的习作——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劣等品的确据,一股脑地堆在箱子里。
狛枝同学之前说自己的做法是“为了寻找真相而进行的解剖”。我更喜欢把它说成虫珀的形成。连续体中,唯有被凝结在琥珀中的那个瞬间会被记住。
即使是停滞的、止步不前的我,被裹在松脂中的那一刻,或许也可以变得特别。
“……以前没有。现在的话,大概是魔术吧。”
所以,某种意义上,我有点感谢他。
“早上好,是希望的早晨呢!”
“一大早就这么情绪高涨啊,真羡慕……”
狛枝同学还真够随遇而安的。
我扪心自问,换作是我,必不可能像他这样无忧无虑地坐在别人家看电视。
“想象着之后会有怎样的幸运在等着自己,不觉得很期待吗?荒尾同学不妨也打起精神来嘛。”
“在幸运与不幸的非日常之中无限循环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好期待的。”
“嗯,说得也是。我一早就能见到荒尾同学,开心得不得了,但是你推门就看到我这条低能恶劣厚脸皮令人作呕的垃圾米虫,会感到不快也是没办法的事。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抱歉呢?如果不想看到我的话,我也完全理解,安心吧,我现在立刻去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汗毛倒竖:“都把自己家房顶搞塌了,拜托你就不要研究怎么在我家打洞了吧?!”
“荒尾同学,这个是……”
“看一眼就知道了吧,便当。毫无技术含量的那种。”
我承认是摆得不够用心,但好歹也是正经便当,总比干啃面包强点。
本来备用饭盒的容量也不大,在咖喱旁边塞点水果、蛋卷、小香肠,看起来就像模像样的。用仅剩的食材,在不削减我自己的用量的前提下,也能勉强凑出个双人份。
狛枝同学是个超高校级的小鸟胃真是太好了。
我补充;“面包片用完了,只有米饭。实在吃不了的话在班上分了也行,反正别吐出来……至少别吐在饭盒里。”
“吐出来?这可是你亲手做的便当哦,荒尾同学在说什么呢?”
也是,狛枝同学大多数时候还挺有礼貌的;就算要吐,想必也不会让我发现吧。
他仔细端详起饭盒的内容物,作恍然大悟状:“啊,我明白了!虽说表面分辨不出来,难道在里面其实加了什么东西?荒尾同学最近在研究不着痕迹地毒杀的方法,要我来做小白鼠吗?”
……他这不是一点都没明白吗。
“为什么我要研究那种东西啊。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毒杀,一点创意都没有。”
“欸,不搞毒杀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