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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世界四【忠犬将军白月光】重逢/解惑

 

是日天朗气清,殿宇檐角上,展翅欲飞的脊兽被那碧云天衬得格外神灵活现。

不愧是前朝鼎盛之时以举国之力修筑的宫殿,的确够气派的。苏靖斜倚在廊柱上,仰头将那几尊金雕一一细赏,看了一盏茶有余,仍兴味不减。

毕竟,苏靖与生来便顶着世袭爵位的蒲泓弈不同,这还是他头一回亲身置于恢弘至此的雕栏玉砌之间,自然是瞧哪儿都觉得新鲜得很。

那亡国之君昏庸无能,即位后极少上朝,也只有蒲泓弈那样蒙荫父辈的贵族子弟,每年能进宫赴一次除夕宴,而官宦们便无此殊遇了。别说苏靖自个儿,就连他官居三品的老爹,生前都不曾有过入宫面圣的机会。

说起来,蒲泓弈坐了龙椅后,情况应当截然相反吧。苏靖想。若不是十分勤政,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将京城治理得如此太平。

不过,思及一路上种种见闻,苏靖又难免满腹迷惑。

他总觉得这城里安定得有些过头了。

百姓们没少被自己身上的血污吓到不说,那前来接待的清秀太监见了自己也像见了鬼一样,全然不似在宫里当差该有的处变不惊。

陪蒲泓弈打天下的几年里,苏靖也曾在鬼门关前走过两遭,每每苏醒时,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都要好一会儿才能有所减轻,然而这一次,却意外地精神焕发,想来昏迷时间不会太长,左不过日?短短日内,整座城池竟已恢复成了一副久未经历战事的平静景象,人们见了甲都会惊诧不已……

尚未来得及深想,近旁殿门开启的声音蓦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甫一转头,苏靖便撞进那双熟悉的狭长凤目之中。

蒲泓弈身着明黄龙袍的模样如他想象中一般,矜贵挺拔,只是——或许是他的错觉——挚友的气质好像较日前有了几分微妙的差别,更显冷峻成熟,倒已很有九五之尊的架势了。

不过此刻,什么怪事都得被抛到九霄云外,死里逃生后终于得见蒲泓弈夺就大统的样子,苏靖比往常得了胜仗还快活百倍,兴冲冲便跑了过去,朗声笑着唤他表字:“玄朗!”

有些沙哑的嗓音,在蒲泓弈耳里却不啻天籁。普天之下,也只有与自己相处时从来不拘于君臣之礼的苏靖会这样叫他了。

直到亲眼看见苏靖活生生站在面前,蒲泓弈才敢相信这一切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梦一场。十一年实在太长,他如今已然无法回忆出这般生动的画面了。

那人丝毫未变,仍是记忆中那般意气风发,仿佛昨日才分别似的。

身着甲胄的青年风尘仆仆,铠甲上甚至还带着狼藉血渍,却盖不过眉眼间的张扬神采。那睫毛纤长得过分,在笑起来时会稍稍盖在瞳前,掩映着眸中闪烁的明亮光芒,跟从前一样,有种和他战神之名不太相符的亲近感。

半晌,蒲泓弈才有了反应,微微颤抖着抬起手,自上而下地缓缓抚过苏靖胸前的血污,似乎在确认那血迹究竟是属于眼前这个鲜活的人,还是仅仅是附着在尸体上一层冰凉的旧影。

锈蚀的味道,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气,在初秋的晨光下弥散开来,激得蒲泓弈心跳得极快,像是要将胸膛撞碎一般。苏靖在战场上沾染了太多鲜血,那血与热都浸入了盔甲之中,再也洗不净抹不去。当年,他分明亲眼目睹这伴苏靖斩敌无数的护甲被利箭刺穿,但如今,这胸甲竟完好无损,反而径直击中了自己的心脏。

蒲泓弈无数次期盼苏靖能活下来,却不曾想过,这一刻当真会来临。

苏靖见他神情异样,心中本是有些不解,见他手指划过胸口血迹,方才有了头绪,想着自己连血污都还未洗干净便靠近他,恐怕有些晦气,一拍脑门,赶忙后退一步,边伸手去解铠甲,边笑着解释道:“咳,玄朗,我这不是一时没忍住吗,我……”

没等他话音落地,蒲泓弈便已一把攥住苏靖腰间那手,将他按入怀中。

两人胸膛紧贴,即使那冷冰冰的金属隔绝了彼此间体温的传递,但这实实在在的拥抱已让蒲泓弈激动得快要发疯。

他尝试着尽量克制住自己,不想在苏靖面前过分失态,可狂喜之下,手上力道哪里消解得下去,差点没摁得苏靖整个人融进自己血肉,嗓子发哑,声音颤抖道:“季……季钦……你还活着……”

“嗯……?”苏靖霎那间没反应过来,但仍觉有些别扭。

他不是第一次为蒲泓弈断后了,负伤后迟几日再赶上,那都是兵家常事,而蒲泓弈也一贯稳重,鲜少如此情绪失控,今儿这话说的,倒像是早已笃定自己活不成了一样。

听得苏靖那应答的声音有些沉闷,蒲泓弈才意识到什么,赶忙放开他,双手扶着他肩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急急问道:“季钦,是不是有哪儿疼?你身上那些伤尽皆好了么?”

虽说蒲泓弈把自己抱得紧过头了,现下手臂都有些发麻,但这久违的亲昵到底是出于关心,仍令苏靖不由得心中一暖,看到对方那龙袍上的金线玉珠被自己弄得血渍斑驳,花得有些滑稽时,更是忍俊不禁。

为了让那些浣衣的宫人们别在背地里把自己这罪魁祸首骂得太狠,苏靖没回蒲泓弈一个同样紧密的怀抱,免得叫他那龙袍脏得更上层楼,只虚虚搂着他肩膀,笑道:“当然好了,不然怎么来见你?玄朗,你也太没出息了吧?我不过晚了几天来与你会合,你便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听到这话,蒲泓弈脸上神色微滞,好一会儿才捋清当下状况,也大致猜到了苏靖何出此言,眸光略有震动。

但他心思深沉,又已为人君多年,定力自非常人所能及,纵然此事有些超出认知,还是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并未立刻回答,只伸手将苏靖带进殿内,命吕盛宣关上门,厉声吩咐了他不得放任何人入殿。

看着苏靖满脸迷茫,蒲泓弈眼中流露出一抹难言的复杂情绪,抿着嘴唇,手仍旧紧握住苏靖的手腕,酝酿了一番,方才开口,哑声道:“季钦,不是几天……离我们破城那日,已过去整整十一年了。”

这话说得太过笃定,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将苏靖的满心热络浇了个透凉。苏靖脸上笑容登时消散得干干净净,定定盯着蒲泓弈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到他在拿自己寻开心的证据。

可他也知道的,蒲泓弈素来不会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先前的种种疑窦亦是早已为这匪夷所思之事做好了铺垫。那日的记忆在脑海中撕扯着,模糊而遥远,他只能依稀回忆起昏迷前箭矢破开血肉的声音,再去细思,便觉心口止不住发闷。

苏靖一时间有些缓不过来,自顾自失神良久,直到蒲泓弈见他这般,忧心得想要出言安抚时,才终于重新抬起头,冷不丁抬手覆上蒲泓弈眉骨,轻轻摩挲:“玄朗……”

指尖温热,带着些常年习武磨出的薄茧,并不比后宫中那些妃嫔们保养得宜的手指细腻柔嫩,却无端惹得蒲泓弈一阵心悸,听他低唤出声,情不自禁便轻扣住那手背,柔声回道:“季钦,这事虽是荒诞不经,但……”

“你说我现在不会已经是鬼了吧?”苏靖一脸认真地打破了蒲泓弈心头冒出的那点旖旎心思。

闻言,蒲泓弈愣怔一瞬,随即被苏靖这话逗得险些笑出声,屈指叩叩他脑门,打趣道:“都叫你平日少看些话本了,整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你若是鬼,那我也做个阎王好了?这青天白日的,季钦,可就你这只蓬头鬼敢来人间作祟。”

苏靖吃痛地皱了皱眉,忍不住抽手回敬他肩头一拳,笑骂道:“你合该做阎王的,要把你积的那些杀孽都算上,地府哪敢收你,可不是只能认你老人家做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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