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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七慰心

 

小满不知道,原来詹南客也失眠。

入夜,她留在帝侧殿与他同榻而眠。夜半醒来时,身旁的男人背对着她,蜷屈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凌乱的呼吸被极力控制着重度,喉咙间破碎的隐忍也强硬咬碎逼迫自己往肚里吞。

小满侧翻过身,朝他移近了一分。她抬起手,轻轻的抚在他颤抖的肩膀。

薄皮下突出的肩骨硌在她的手心,他单薄的让她不忍。

“阿客。”

她试图将他的名字里灌满温柔,就像在弥补过往的冰冷,虽发于心,却多显刻意。

詹南客僵止不动,轻弱的气音浮若游丝:

“我吵醒你了吗。”

“没关系,我抱着你会舒服一点吗?”

小满将手环在他的腰畔,他那一身里衣已经被薄汗洇湿。在紧贴他的背后时,满背如钉般硬物凸起,让小满稍有一惊。

“不。”夲伩首髮站:9 3 p e

他似不愿被她所触,匆匆避开了她的触碰:

“我身上都是汗,莫要弄脏了手。”

他艰难的撑起身,枯瘦的手抖动着披过外袍,走下床塌。

“……我去沐身,你先睡。”

他始终没有转首去看她。

薄光映着他微显佝偻的背影,浅乱的步伐就像是即刻坍塌般岌岌可危。若非那一身宽大的骨架所撑持着皮囊,他会显得更为瘦小。

恍惚间,他的模样让她无比陌生。

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那年他身着深红婚袍策马而来的身影。

他英姿挺硕,傲骨绰绰。他威步沉稳,行姿矫健。

他步步朝她走来。

直到他立于她身前,伸出宽厚有力的手,等待着迎接她的牵握。

他作画时端持风雅,他烹煮时干练利落,特别是他施展一身武法时,持震天撼地之势,犹若云顶之巅藐视山河万卷。

无数身影却偏偏无法与他如今的模样相重迭。

他像是被利刃狠狠削去的骨肉,与此同时,也将他一身气魄也全数剥净。

他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竟会沦落成这副模样。

殿门闭落,男人的闷咳声连连不断的响起。

从隐忍浅咳到撕心裂肺的咳喘,每一声都正刺她心。

小满眸中转过一丝忧色,她拢过衣袍随即落足下塌。至少此时,她想随在他身后,陪在他身边。

轻盈的脚步在走过薄窗外投映下的一方光印时倏然停止。

小满愣愣的望着地面,挪足退却一步。

晚来宫人拖刷过地面的浓浓血色,可有恐惊扰帝王安寝,并未明烛点灯。故而残留了几道血色。

干涸的血印子变成了深褐色。

虽被随意清洗过几道,但依旧隐隐现出本有的轮廓。

地上画着的,是一张女子的脸。

小满撩起裙摆蹲下了身。

她抱着膝,静静的望着地上的血痕。

若是往日在夜色中所见,定会被这一幕吓得大惊失色。

然而她知道执手者是谁,也知道画中人是谁。如此,她并未有半分心惊,只留下一腔酸涩翻涌,五味杂陈。

第二日上朝前,天还未亮小满就已起身。

身旁空空荡荡冰冰冷冷,不见分毫体温留存的痕迹。

他怕惹她安眠,终是一夜未归。

帝王怀嗣,长皇嗣其父姓江。即便江帝侧身在内殿冷宫,也抵不住前朝江家大势滂沱。

江家一时独大朝纲,却迎国辅权力动荡难安。

国辅师央,长日告病不问朝事。

似乎是从付向安拔地而起之时,师央就渐渐淡出了小满的视线。

她几番传唤屡屡推拒,亲自身赴国相府也闭门不见。

小满知道,他没有抱病。

他在有意将她拒之千里。

朝毕。

小满连帝袍都未来得及换下,便直奔帝侧殿。

詹南客不在殿内,宫人言,他去了膳房,为陛下准备午食。

膳房大门微开,留有一道门缝。

小满止步在门前,透过一隙,远远望着门内的孤影。

原本合适的面遮罩在男人的脸上显得有些宽大,消瘦的脸上锐利的骨骼映下浓重的阴影。那绝代无双的明媚瞳眸黯淡失色,如同裹上了薄雾,难显清明。

从前墨黑的缎发参杂着斑斑白丝,失去本有的光泽而枯糙毛燥。

握着刀柄的手虚软无力,他难抑着抽搐,艰难的切割着砧上菜食。

他不像曾前那样下刀麻利,快刃精细。只需片刻功夫,便能将菜食分切得薄厚适中,形状统一。

他的动作极慢,切割出的菜食大小不一。时而要将手中刀具放落,干枯的双手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缓上多时。

锅中热水烧沸。

气雾从锅盖四周滚滚冒出。

詹南客转过身,吃劲将锅盖掀起。却因脚下不稳而打翻了锅。

“哐——”

只听一声巨响,盛满滚水的铁锅翻倒在地。沸腾的水洒落一地漫着白烟,詹南客扶站于一旁,湿透的双手被烫得通红。

“詹南客!”

小满推开膳房大门,紧步赶到了他身旁。

她握过他细瘦的腕,看着他红透的双手逐渐鼓起水泡。她急得眉心紧锁,唤令着门外的宫人传医官,而后拽着他的手伸入凉池。

明明在被烫伤时,他眉目间只落得零星变迁。

却在她出现后,他的痛楚之色愈加浓稠。其中更多的是畏惧,是怯意,是本失神的淡眸中涌出波光,泪眼婆娑。

“不要……”

气音颤动,他哀求:

“不要赶我走。”

小满愕然失魂。

她侧首而望,凝向他的眼睛。

那一汪悲流涌动,卷起骇然漩涡,将她寸寸沉陷。

“……我知道我没用,我什么都做不了。但我还有一口气,能救……能救你爱的人。不要嫌弃我,不要赶我走。”

发红的眼眶盛不住泪水,他摇着头,目色惶恐:

“不要嫌弃我,小满。”

他在求。

他在怕。

那声“小满”将她的强持击溃。

她知道,眼前的男人身与心已被摧折到了崩塌的临界点,这是他维持生机的极限。她已经没有理由去继续冷待他,折磨他,剥去他最后的执念。

小满紧紧拥住他,抵在他的怀中。

清晰可触的骨骼硌得她发疼,冰冷的体温几近丧失一个人该有的温度。

“阿客。”

她越搂越紧,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散而去。

她吞下哽咽,垂闭下湿润的眼睛埋在他的胸口:

“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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