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
这大半年以来的经历,彻底磋磨光陆栖月和人计较的心思,她实在懒得为自己辩白,反问道:“你倒是赎了二儿子出来,他对你有半句感谢?他隻嫌你赎他迟了,老太太,水家走到这一步,成于你,也败于你,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水老太不说话了,低着头坐回去一个劲哭,水图南始终是平静的,她早已料到,自己的小礼不会顺利举行。
“王嫖,”水图南看向角落里毫无存在感的人,同她闲聊,“你身体好些了呐。”
王嫖缩在角落里,勉强回应:“好些了,上回多谢你请的郎中,她开的药很管用。”
“恢復好些就好,”水图南又宽慰她几句,转过头问起二妹妹水盼儿的近况,“你和戚姨母近来可好?”
“都好的。”水盼儿坐在马扎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大姐姐闲聊。
见无人搭理自己,啜泣着闹腾找儿子的水老太,竟也没再说什么。
过了大约一柱香时间,眼看着吉时到,要行礼,陆栖月刚准备让水图南到外面找找人,便见水德音和于霁尘一前一后回来。
两人不知在外面说了些什么,情绪似乎都是平静的,水德音径直坐到八仙桌旁的八仙椅里,沉默着一言不发,水图南看向随后进来的于霁尘。
算盘精面色如常,看不出是否动过怒。
“时间差不多了,”尴尬的氛围中,陆栖月试探道:“要不然,我们就简单把礼数走了?”
“我可受不起他于大人的拜,”水德音终于开了口,狠盯着于霁尘,阴恶得犹如毒蛇吐信,一字一顿,“怕、折、寿。”
于霁尘嘴角勾起抹冷笑,清亮的眼睛里携了压抑已久的山呼海啸:“难道不该是怕报应?”
“竖子!”水德音终于大怒拍桌,把其她人吓得一哆嗦,怒吼响彻内外,“休要逼老子彻底同你撕破脸!”
所有人齐齐变了脸色。
水图南下意识站起身来,于霁尘看她一眼,眸子里是水图南辨认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那为何不彻底撕破脸呢,”于霁尘淡淡道,“不就是因为想等时机合适时,再从图南手里夺走东家大权么。”
“是又如何!”中年男人拍桌而起,怒发衝冠,除于霁尘外,所有人被吓得又是一哆嗦。
幸好水小五水小六姐妹几个还没进来,不然非得吓哭不可。
水德音实在是个草包,他本事不及连陆栖月一半,却被他母亲娇惯得脾气大似天,一点就炸:“你以为娶走水图南,就能真的把我的水氏织造收为己有?痴心妄想!只要我不同意,那五成半的话事权,就不可能化成大通的!”
此言一出,不知想明白什么的水老太,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瘫在椅子里。
她动静很大,瞬息之间,水德音像是晓得了什么,惊诧大吼:“娘,你别是动了你的话事权?!”
他急了,衝过来一把抓住老母亲手腕,眼睛瞪得像是要杀人,咬牙切齿:“不是告诉过你,那是我最后的依凭,你死都不能动它吗?!”
水老太被迫仰脸望着儿子,来不及说自己是中了她人诡计,忽而眼前一黑,竟又开始看不见了,也流不出眼泪,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神魂。
五雷轰顶之惊中,水德音缓缓转头,看向屋子中间,那个从容不迫的年轻人。
今日天色阴沉,屋里有些昏暗,光线从门落进来,勉强照亮年轻人半截身子,年轻人没有看他,反而在看另一边的水图南。
而便是这个侧着脸的角度,让水德音终于想起他对年轻人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你是于、于、于——”他浑身颤抖着,指着于霁尘边挪步过来,心里分明无比清楚什么,嘴上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人的名字。
于霁尘转过头来,迎着中年男人的目光,无有任何言语或者表情。
下一瞬,和陆栖月的惊呼声同时响起的,是水德音浑身僵硬,直直栽倒在地的声音。
“砰!”
面前的人轰然倒地,那瞬间,早已被人踩实的土地面并没有灰尘腾起,眼前的画面扭曲起来,耳朵里也像是灌满了水,把刺耳的嘈杂隔出空谷般的回响。
陆栖月母女几人齐齐衝过来,水老太也失去意识从椅子里滑下去,三人手忙脚乱扶那母子二人。
纷乱中,于霁尘看见屋子里升腾起了细细的灰尘。透过一层层的飞扬尘土,她看见了十二年前接二连三的几场大火。
耳边的极尽沉默中,火光扭曲着丑陋的爪牙,将昏暗的空间撕扯出狰狞的裂缝。
隔着裂缝,于霁尘看见了爹爹,看见了阿粱、秧秧,看见了于家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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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晓得那次水德音和于霁尘到外面说了什么,因为水德音中风了。
因着就医及时,他侥幸保住性命,留下半边身子瘫痪的后遗症,人无法正常开口说话,水老太情况则很不好,郎中讲,要是三日内醒不过来,怕熬不到半个月。
能照顾水家母子二人的,唯剩陆栖月和水盼儿,水图南想花钱雇两个人帮忙,好为陆栖月和水盼儿减轻些负担,不料医馆里所有会照料病人的老妈子或男佣人,无人愿意接此单生意。
据说是上面有人交代的,不让接和水德音有任何关系的生意。
第四日,水老太仍旧没醒,水德音情况稳定下来,水图南听说后,次日一早准备去趟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