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
水德音,他是季相府的弃子,曹汝城可是季老相的学生!曹汝城放过水德音,意味着他没有遵从季相府的意思,这代表什么,众人更是心照不宣。
来前水图南已和于霁尘商量过对策,遂按照二人说定的,如实相告道:“祖母也未曾与家中小辈多言,只是听水园之前的老仆讲,祖母大约在十几年前,误打误撞帮助过一位来自大邑的贵人,那位贵人允诺,将来若水氏有难,可去寻他求助一次。”
十二年前,朝廷有季皇后当权,政务有季相辅佐,四海无事,皇帝在霍君行护卫下偷跑来南边玩耍,不料在江宁境内遇刺,皇帝被偶然遇见他的水老太,藏在道观后山专门埋葬道士的地方暂避,等待后续救援。
水图南了解到的真相,便是到此为止,而事情的后续,于霁尘并未让她深知。
护卫皇帝的飞翎卫总指挥使霍君行,带着手下去吸引刺客,他以身犯险,引着刺客跑出几十里地,最终伤重昏倒在一片林子里,被带着女儿抄近道回娘家的于冠庵捡到。
这才有了后续的一系列事情,比如水氏织造凭借相助贵人之事,一跃成为织造官商、成为江宁织造龙头,比如于霁尘外婆外公因收留了霍君行而横遭劫难,于霁尘跟着母亲北上大邑。
如此真相自然不可能如实告诉几个官皮,说话么,要三真掺七假地讲,其余的让他们自己猜去,这样他们才会因为捉摸不透,而不敢轻举妄动。
在史泰第和任义村暗中交换眼神时,汤若固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不知那位贵人尊姓大名,我生在大邑,认识不少达官贵人,或许也认识你说的那位贵人呢。”
这般试探就显得刻意了,明显是把水图南当白痴在看待,甚至都不顾于霁尘坐在旁边。
水德音东窗事发,汤若固首当其衝,水德音被大邑的贵人保下性命,汤若固也被宫中太监总管写信斥骂了一通,要他在江宁夹着尾巴做狗,其余则什么都没说。
他总感觉,自己和水德音一样,要被上面弃了。
水图南同他打太极:“未曾听祖母提起过那位姓什么,既然总管问了,明朝我去问问家里祖母。”
被明言说到脸上,汤若固也顾不得许多,干笑道:“是呢,说不定就认识的。”
这时候,任义村开腔活络氛围,意有所指道:“这不就巧了么,你认识的他也认识,正好说明我们本该就是朋友,以前的事就不说了,如今霁尘和水小东家共吃一碗饭,那我们两个衙门,往后自然也要汤总管多多照拂啦!”
大邑肯定出了不能放到明面上的事,千里之外的江宁暂时不得而知,但这不妨碍江宁的各方势力,在特殊情况下试着抱团取暖,任义村的主动示好,说明季相府深深牵扯在大邑的风云其中。
新势力结成,所占主次之位自然要由史任二人划分主导,汤若固不是吃素的,能从水德音的事里全身而退,说明他有能力和总督之下的官员抗衡。
两双方斗法的工具,表面看起来便似乎是于霁尘的大通,和水图南的水氏织造。
在于霁尘水图南和官皮们斗智斗勇时,状元巷的于家,秧秧用过饭已早早回屋休息,千会泡了杯菊花茶,坐在花圃前的摇椅里看月亮。
她的身边,霍偃坐在个马扎上沉默,这人无心风月,十几年如一日的无趣。
“总是听人说,千山琢磨人心很有一手,可惜,没有机会见识。”千会柔声低语着,不闻应声,她偏过头来:“霍偃,你说是不是?”
冷不丁被点名的霍偃,在千会看过来时飞快挪开视线,不冷不热道了声:“是。”
千会转过头继续看月亮,沉默良久,她嘀咕道:“江宁的月亮,和大邑的月亮也没什么不同,你说,集安的月亮,也会和这里的一样么?”
父亲为她说了门亲,对方是集安人,在外地做小官,家族名声清正,父亲说,能在如此之世中保住一家安稳清正,说明对方家族其实是有聪明的话事人的,她嫁过去,可免诸多纷扰。
“月亮在哪里都长那样,”这回霍偃搭了腔,却尽讲些让人接不住的话,“今人未见古时月,今月却曾照古人,月亮而已,云淡云浓,晴风阴雨,它都在那里,想来千山也将归家,我就先走了。”
知道于霁尘今日要出去,留千会独自在家,霍偃停下手头事务,偷偷溜来陪千会用饭,饭后又贪婪地留坐许久,该走了。
千会沉默着,把人送到后院一处墙角,等霍偃提衣摆准备爬墙,以避开他人耳目,忽被千会拽住袖子。
“怎么了?”霍偃已经一隻脚踩上旁边的装饰石,又重新退下来,沉静的黑眸里倒映着今晚的月色。
自从离开大邑,千会觉得自己越来越放肆,更觉得有什么东西越来越不受控制,她分明有话想说,此刻又犹豫着不敢开口,不敢看霍偃的眼睛。
霍偃也不着急,就这么静静站着,总是很有耐心。
可到底是从监察寮偷溜出来的,史泰第任义村以及其他许多眼睛,都在暗中盯着,“他”不能在此耽搁过久,恰好,墙外放风的手下,仿小狗轻轻吠了一声提醒。
霍偃不得不先开口,声如月色温柔,又如情人耳语:“你说,我在听。”
像“他”这般恶名在外的人,料来此生唯一的和颜悦色,只能是给面前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