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
在萨娜六岁以前的记忆里,父亲每天都要和两个兄长照顾两百棵漆树,大姐伊曼和母亲曼达要料理家庭生活,二姐多拉则带她玩耍,说是玩耍其实只是做一简单的活儿,只是多拉有一种让事情变得有趣的奇妙天赋……多拉比她大六岁,走得却比雷欧和雷纳还早。
萨娜独自走在冰雪覆盖的山路上,眼泪突然溢满了眼眶,她抬手去擦却止不住,热泪滚到冻僵的手上烫得她发抖,心中的苦涩也一直漫延到了舌根。
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了?为什么大家都要死去?我们做错了什么?
萨娜站在小道上,茫然地望着白雪皑皑的寒霜山脉,奥修斯的雪从来没有停过,天空永远是灰暗的色彩,她想到格兰特的广袤绿荫,塞叶斯的黄金麦浪,斯芬廷的喧嚣港口,甚至是纳尔瓦的诡谲湿地,那些鲜活的飞鸟、雀跃的孩子、脸上挂着骄傲和明亮表情的人们……
啊,多么悲哀啊。明明这里是我的故乡,为什么我对它的记忆只有终日飘雪的昏暗天空和永远紧锁的眉头呢?明明父亲笑过、母亲笑过、哥哥姐姐们都笑过,我自己也曾在阳光下爽朗地笑,但是为什么呢,我想不起他们微笑的样子?
笑容,我所记得的笑容……
泪水止住了,一种深埋的东西在破土钻出,艰难吐出一缕新芽,看不清是好是坏,是绿色还是灰色,是痛苦还是快乐。
“他们在笑,我记得,不管是什么时候,他们都在笑。”
萨娜以一种冷静的、结冰的语气自言自语,然后她紧了紧背囊,迈开脚步,独自踏上回乡的道路。
浅淡的脚印从白雪的大地上铺开,嗅到人类的气味的野狼打了个喷嚏,绕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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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德村的村长都叫伍德,传下来也有个七代了,可不要小看这七代,在现在这个世道啊,一个小村子能存在三十年已经是很厉害的事了,伍德村建立已经有一百二十多年了,村长之位没有什么世袭之说,都是众人推选的,这代村长已经干了三十年,年纪很大了,任谁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老村长。
“老村长,老村长,你换个地方蹲吧,我们要去摘寒果。”
七八个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打断了老村长的追思,他吐出一口烟,慢吞吞地活动老腰老腿扶着树干站起,几个身体结实小家伙没耐心,合力把他架到村头的一颗树下歇着,然后头也不回地爬树去了。
“空用一把子力气浪费在爬树上,去打打猎多好。”
老村长嘴里抱怨着,心底却为年轻一代越来越壮实感到欣慰。他慢悠悠地吮了口烟嘴,双眼瞥见远处的雪坡上逐渐显出一个巨大的身影。
“那啥玩意儿?”
老村长眼睛一眯,感觉不妙,利索地站起来从怀里摸出一隻小牛角,呜呜呜地吹起来,但此时村里为数不多的大人和大孩子们不是进山打猎打柴就是去冰湖捞鱼去了,凑上来的只有一群不知轻重的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小鸟似的围在老村长身边。
“烦人、烦人,你们去把我儿子叫来,别在这里凑热闹。”
几个乖宝宝听话去了,其他孩子哪里听他的话,几个发现了雪坡上的身影,好奇地打量,却见那抹安静的影子突然开始移动,像个雪球似的从雪坡上滚下,瞧那目的地,似乎就是村子。
“呀!那是什么,雪怪袭村吗?兄弟们,回去抄家伙,保护村子,保护老村长!”
几个小男孩兴致勃勃叫嚷,老村长又是恼火又是感动,又瞧见一个孩子窜上树去张望着,哇哇哇地叫道:“有血!那滚下来的东西受伤了,后面还跟着个小的,看着是人。”
“好啦,都下来,没啥事,别乱跑。”老村长经验丰富,心中有了定论,便又慢悠悠地蹲回树下。
当萨娜回到印象中的村口便看见熟悉老村长以熟悉的姿势蹲在树下,身边围了一群抱着柴刀斧头严阵以待的小鬼头,正故作凶狠地对着她,她毕竟也是这个年纪长大的,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不在意,对老村长弯了弯腰,从行囊里摸出一隻木盒子。
“好久不见,老村长。”
老村长默默打量她,寒天冻地的连件夹袄都不穿,隻着单薄的麻衬衫和马裤,也就脚下蹬着皮靴看着厚实点,头上裹着一条灰蓝色的头巾,左眼周围还有新鲜的疤痕,一双金色的眼睛还是那样显眼。
老村长喉头滚动了一下,侧目望向她空荡荡的身后,一排红色的滚痕,一排浅浅的脚印,再没有别人了,他持烟枪的手颤了一下,另一隻手扶住树干,微微颤颤地站起来。
“回来了啊,小洛特。”
萨娜垂眸不语,老村长对她的称呼一向洛特家的小崽子。
“一头的厚尾熊,这见面礼不错,我就收下了。”老村长抬手拍拍厚尾熊的脑袋,接过萨娜手上的木盒,转身领路。
“你跟我来,洛特。”
村长的长屋燃着温暖的炭火,萨娜从毛皮间缝隙中看见几张木椅的细节,心中沉了沉。
“你父亲怎么了?”
“海盗王约比尔袭击了船队,父亲带着船员从水下突袭旗舰,战死了。”
“战死啊,也好,瓦——”村长的喃喃突兀地截止,转而道:“英勇的灵魂将位列永恆的黄金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