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以前他家主子和少夫人也吵过架,但没有一次是现在这般。
但圣上急召容不得耽搁,他硬着头皮又催促了句:“公子,圣上在紫宸殿等你。”
赫峥紧握双拳,他回头看向云映。
“在这里等我,”
云映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这样生气的模样,在她未曾把一切理顺时,她先低声跟他道:“…你别生气。”
赫峥怒极反笑,他重复道:“我让你在这里等我,听见了吗?”
“哪也不许去,等我回来。”
云映没有即刻答应。
但赫峥俨然一副她不答应他就不走的架势。雾青在一旁急得呼吸都快了几分,云映抿住唇,最后还是嗯了一声。
赫峥这才一下松开她的手,他沉沉看她一眼,然后转身阔步离开。
雾青见状,只来得及同云映说了句:“少夫人,那有个亭子,您可以先坐一会,圣上只是问话,公子去去就来。”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园内花影重叠中,云映松出一口气,然后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腕。
系红绳处被赫峥握出了红痕,这次可能真的生气了,但她现在暂且不想去思考如何哄他。
日光不算强烈,但仍晒的人身子发热,她环顾了一眼四周,这儿兴许是花园某一隅,花枝繁盛,不远处有个凉亭,云映迈动脚步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好像踏在虚空之上,她是亲眼看见宁遇掉下湖水,是亲眼看见他的尸首被打捞上来,她曾经无比确定他就是死了。
但是他的确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作为赫峥的弟弟。
花径曲折,云映低头提着裙摆,还没走到凉亭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句熟悉的呼喊。
“小映。”
云映脚步倏然顿住,提着裙摆的手骨节泛白,心跳在一瞬间凝滞,身体快一步做出反应。
她回头,看了过去。
宁遇站在她不远处,神色一如往日,日光落在被花朵压弯的花枝上,花瓣拂过他的衣袖。
宁遇朝她走了过去,云映僵立原地,望着他张开双唇,那句哥哥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隔了一会,她忽然觉察出脸庞湿润,抬手碰了一下,是她的眼泪。
宁遇递给她一张洁白绢帕,云映慢吞吞伸手接过,听见他率先对她开口:“好久不见。”
他不说倒好,一说云映的脸上的泪水便越来越多,她无声的低下头,然后去迅速的用手指抹去泪水,一边抹一边又觉得自己的模样一定很丑。
她又变成了一只灰扑扑的兔子,狼狈,不会说话。
宁遇轻蹙起眉,又从她手里把帕子拿回,然后抬手用帕子拭过她的脸庞,像以前一样,动作轻缓,并不逾矩,手指也未曾碰到她分毫。
最后,他对她说:“别哭。”
云映道:“我没有哭。”
宁遇将沾着她泪水的手帕收拢掌心,然后嗓音温和,轻笑道:“好,你没有哭。”
复返
她倒宁愿宁遇没有开口, 否则她一定不会这么失态。
其实没什么好哭的,可是宁遇的出现让她想起了很多东西。她无法控制,所以她捂住脸, 背对着他蹲下了身子。此处花枝繁盛又隐蔽,她这样身子一蹲, 从别处就半点看不见她。
她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倘若宁遇没死就好了。
所以今天再次看见他的那一刻,她头一回清晰的感受到了命运的眷顾, 像一块巨石落入平静的湖水, 水花四溅,砸的她不知所措。
很快, 宁遇就在她身侧蹲了下来, 云映能感觉的到。她捂着脸, 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好看, 尤其是在他面前, 她又开始丢人了。她声音冷静道:“你能等我一下吗, 我待会就好。”
她不想让宁遇看她, 好在宁遇真的没有再去看她。他只是蹲在他身边,清冽又有些无奈的声音从她身侧传来:“好吧, 那我陪你躲一会。”
就这样无声流了半天的眼泪, 等她缓过来些时, 宁遇仍蹲在她身侧。
她侧眸看过去,宁遇没有转头,他望着花草道:“我能看你了吗?”
云映道:“你的帕子, 可以再给我用一用吗?”
宁遇道:“可是已经湿了。”他伸出手, 衣袖整洁, 好像是开玩笑, 他道:“不介意的话可以用这个吗?”
云映没有动,宁遇就轻叹了口气,再次把那块濡湿的帕子递给了她。
云映伸手接过,擦了擦自己脸庞和下巴。
她开始回答宁遇的问题:“可以了。”
宁遇仍没转头,她便又道:“可以看我了。”
话音才落,宁遇就看向了她,他轻轻翘了下唇角,然后缓声安抚她道:“小映,别难过。”
“你不该难过的。”
云映道:“好。”
宁遇朝她伸出手,掌心是一只用草编的小兔子,长长的耳朵耷拉着,看起来不太高兴。
以前在裕颊山时,与云映熟悉以后,他们俩偶尔会一起上山,云映是为了摘草药卖钱,宁遇也是,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说的。
虽然每一次都会把摘得草药塞进云映的背篓里。
上山时,他偶尔会捏两根狗尾巴草,给云映折一只小兔子。
云映想要他教她,但宁遇总不愿意。
他说这是她陪他上山的酬劳,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他才不会教她。
但其实云映早就会了,那么简单的兔子,稍微拆一下就能看出来怎么折。
她装着不会,宁遇也装着不知道她会。
“送给你。”
云映伸手接过,绿色的小兔子轻柔落进掌心的那一刹那,关于宁遇死而复生,来到京城这件事,才真的有了实感。
她收拢掌心,然后把小兔子藏进衣袖。
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
宁遇站起身来,他朝云映伸出手,道:“再蹲下去万一有人过来,可要误会了。”
日光有些晃眼,云映下意识慢慢的伸出手,但在还没碰到他时,她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赫峥。
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他。
想他会不会在意。
他不会,他只会在意她骗了他。
就在思索之时,宁遇主动朝前伸了些手,修长如玉的五指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云映一站稳身子,他便松了手。
他的手还一如往日的凉,即便并不是冬天。
云映与他相对而立,光线明亮,两人之间一时沉默下来。
他就这样着看她,云映莫名有些局促。
说来怪异,同样是裕颊山的人,面对阮乔时,云映全无感觉。
但是宁遇在她面前,她就好像又回到了那座山,她身上不是精致绫罗,发上也不是价值千金的珠钗首饰。
而是麻布粗衣,袖口挽到手臂,不施粉黛的阮映。闲暇时去找他,会洗很多遍的脸和手,在破旧的铜镜前照了又照,如果他能夸她一句什么,会让她偷偷高兴很久。
这种局促好像刻在血肉里,哪怕到现在,仍然会很在意。
最后还是宁遇望着她,温和的眉眼带着几分认真,他道:“虽然可能有点破坏气氛。”
他顿了顿,继续道:“到我还是得说,小映,对不起。”
“这件事有些复杂,我此刻无法同你一下说清楚,但……我的确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