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红何止让人受尽委屈
〔一〕
我终究没把车钥匙还给我家小松子,过几天初中同学聚会,我得拿这车充场面。大学和高中的我不怎么参加,感情不深,当然最重要的,我在初中同学那儿不露怯啊。我初中那学校挺烂的,去那儿的孩子也是家里没什么能耐,自己没多大出息,毕业二十年,卖菜的卖票的开黑车的做小买卖的一堆,偶尔靠家里拆迁致富的,也没多大眼界。对比之下,一直从事祖国文化娱乐事业的福某人,我,简直高端到姥姥家。这是我每年仅有的横行时光,用这一次的欢愉,陪着笑,撑到下一年。
所以这次同学聚会,我嘴跟开了光似的,“哎,班长说得对,他俩真处过,我那阵子天天大半夜的接这女明星的电话,她跟我哭,说她想结婚,可这男明星却不离婚,我天天骂她,说她赔钱货。哎哟,我这怒其不争的,她又美又有钱的,当什么小三啊,我现在都不愿意理她了。”
“啊,早说你老婆喜欢那男主角啊,那你去年结婚我就把他给弄来了!他是我老铁!我上回搬家,你知道他送我什么?一床垫!十万块的床垫!送什么不好,还不如折现给我钱呢!再说他送我这么贵的,等他过生日我送什么?送车?我可真送不起!
“你真看得起我,我带的艺人不红,拍一个广告也就能拿一百万,我最多能抽二十万。我又不像你,家里好几套房子,我还得买房呢。可我一年就是给他接十个广告,我也才赚二百万,能干什么?三环买个厕所?
“别别别,你这种家庭幸福的,可别干我这个,能给你干离婚咯!我呀,天天游走在道德的边缘,中戏北电毕业的那帮表演系小男孩,天天往你身上扑,你受得了吗!你说你是睡还是不睡呢?睡吧,咱又不是那种白睡的人,你得推人上戏,被同行知道了,我这脸还要不要!不睡吧,人家那脸那肌肉,在你眼前晃悠,一口一个姐,摸手蹭大腿的,比坐牢还难受!”
你要问我,我往脸上贴金,不脸红吗?当然不脸红。我只是把未来的福利提前说了而已,也不算骗人。嘻嘻。
我炫耀得有点不知廉耻,我女同桌上学时外号德胜门,脸方如门,她问我,“哟,既然这么多抱怨,那就别干了啊,看你干得还挺有劲的。”
“那是!”我抒了一下情,说了点实话,“能成为明星的人,除了葛优黄渤这种珍稀品种,基本上都是极端好看的。啥叫极端好看?就是放在古代倾国倾城那种,我现在带的艺人就是四舍五入算起来也起码能倾个地级市吧,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因为好看万古流芳了,我说不定还能沾点光,一同被载入史册呢。”
有人问,“怎么记得?一百年后,教科书上,你照片还能被印上?”
我不满,“能不这么俗吗?能不能隽永一点?‘曲有误,周郎顾’的故事,听过吗?周瑜长得太好看了,弹琴的女的都看上他了,可能这女的长得次点,弹了一晚上,周瑜愣是没意识到她的存在,这女的气得都弹错了,周瑜这下才看了这女的一眼。然后这女的就名垂千古了。”我对自己这段话十分满意,支着头,回味着,“我就觉得我家郝泽宇将来肯定特火,说不定将来的历史课本上就写着,郝君牛,福子亦牛……”
演艺圈现状能聊的也就那么多,很快大家就开始讨论房子啊车子啊孩子的教育啥的,就剩我一人在那儿独自抒情。这帮人,我说胡话,他们捧场,说点实话,他们就当我是疯子。好在没说一些更深的,要不然就破坏我今晚努力塑造的形象了。
其实最近我想的挺多的,不要脸地说,几乎上升到了哲学的角度。比如最近,我就老想,我存在的意义呢。我的人生平庸到用一百字就能说完,然而跟郝泽宇在一块工作的日子,我的生活竟突然丰富狗血多了。我要长得好看点,天生女主角人设,老天爷冥冥之中安排这些事儿,肯定是让郝泽宇爱上我的。但我是福子啊,这些戏份跟我不符合啊。
后来我想明白了,有一种电影,主角是小人物,讲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的故事。比如《被嫌弃松子的一生》,由侄子的视角去看自己姑姑如何把自己作死的;比如《肖申克的救赎》,由黑人老头看入狱的主角,怎么找到希望的。按照这个讲法,我其实是个视角人物,我是在讲郝泽宇的故事吧,讲一个不红的明星如何在元气助理的鼓励下蛰伏成为巨星的。我想通了,我要为郝泽宇上刀山下火海。那其他人呢,比如我爸妈?算了,这故事跟二老没啥关系。彭松呢?郝泽宇的感情线?哈哈哈哈。如果这么想,老牛没准是郝泽宇的贵人。虽然按照目前剧情发展,这位贵人貌似泥菩萨过江的意味更浓些。但是令人喜闻乐见的是,他跟郝泽宇的关系终于逐渐趋于了缓和。
〔二〕
以前上网搜郝泽宇,出来的多数是寻人的帖子:“郝泽宇是退出演艺圈了吗?以前不是还挺红的?现在在哪儿呢?”
工作室兼老牛住宅,老牛看着这些帖子,甜美地自言自语,“还能在哪儿呢?在本宫这里啦。”
牛姑姑打造郝泽宇的第一步,是给郝泽宇制造存在感。门户网站上,老牛买通编辑发满了他的旧杂志照。又找来一些做公众号的朋友,半威胁半利诱地夹带着一点郝泽宇的内容。当然少不了老牛最擅长的宣传稿:把郝泽宇跟一群当红艺人罗列在一起,起个《谁是最具有中国风的男艺人》《腐女最爱的十大男艺人》《天啊!男人画烟熏妆这么美,让女人怎么活!》这种风格的名字,发出去。
这样的攻势下,一家十八线的宠物杂志发出了封面邀约,连一向冷漠的郝泽宇都有点感动涕零,“我在宠物界这么红吗?”
我趁机编瞎话,“老牛可不容易了,说不让你上这个封面就要睡他。”
郝泽宇没听懂,“谁睡谁啊?”
“当然是老牛睡人家编辑,人家编辑吓得马上答应了。”
郝泽宇看看不远处的老牛,他正打电话跟10086吵架,穿得美艳绝伦,最近的愿望是瘦回200斤。郝泽宇感慨,“这个威胁确实挺狠。”
老牛回来了,大概吵赢了。他心情愉悦地随口一问,“有个线上直播,去吗?”
大概是习惯了郝泽宇的不合作,他也不抱希望,没等郝泽宇回话,老牛就自问自答,“不去是吧?行,那我回了。”
“去吧。”
老牛愣了,又问,“河南台有个音乐节目,在北京录……”
“唱歌啊?行啊,好久没唱了。”
郝泽宇上厕所去了,老牛问我,“他病了?”
我又开始邀功,“没有,他是良心发现了,被我说的。我说老牛为了你,都累瘦了,你能不能心疼点?他都被我说哭了……”
虚假的人气犹如肥皂泡,残酷的现实把这些都扎破了。
郝泽宇这次线上直播就露出原形了,来看的人有小两千,其中一千人是老牛买的僵尸号,当然没人送礼物,唯一一个送飞机的,还是老牛自己花钱来充场面的。
但这些无用的努力还是有效果的,郝泽宇录的那个音乐节目,在河南平顶山电视台深夜播出,唱了首“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哎哎哎,十八岁的哥哥走到河边”,视频被某知名音乐大v在微博上转发了,转发量二百多条,留言多数都是:“这歌真好听,这人赶紧出道吧!”
老牛的座右铭是:“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他马上转换思路,人气不行,那就发单曲吧,询问了一圈音乐人的价后,老牛开始磨刀,我问他干嘛。他说准备把我肾割了,换首曲子。
然而郝泽宇保住了我的肾,他特不以为然地说:“买什么歌啊,我自己能写,我其实是个音乐人!”
郝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