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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骨 第16节

 

黄昏的阳光只?余下最后?一抹,二人的侧脸半明半昧。

“殿下是什么意思?”

温昭明站起?身:“宋也?川,我曾问你想不想拿回属于你的东西,你说你不过是苟活而已。那?我今天想告诉你,我希望你重新站在人前,在青史之上博得一席之地。径行直遂,青云万里。”

径行直遂,青云万里。

直到温昭明走后?良久,他?依然记得这一句话。此时此刻,黑夜彻底将他?包裹其中?,宋也?川拿起?火石想要把灯擦亮,他?的手有些抖,一连试了几次,才终于将灯烛点燃。

他?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心甘情愿凋零于这个冷漠的朝代。

右手已废,家族蒙难。

大梁门?阀政治之下,豪强垄断,他?不过一息尚存,了此残生罢了。温昭明却?对他?说,她?要帮他?重新站在世人面前。

这样的话换做任何人对宋也?川说起?,他?只?会一字不信。但说话的人是温昭明,是善良的宜阳公主。

正因为相信,他?的内心却?涌动?起?巨大的悲伤。

宜阳公主是光华璀璨的明珠,他?却?在如此绝望的困境之中?遇到了她?。

如果可以,宋也?川希望自己在足够强的时候和?她?相遇,能以一个尚且平视的姿态和?她?相处。如果他?永远卑伏于困厄之中?的话,他?甚至希望温昭明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他?如此残破,如此不堪,他?是被命运抛弃的人。

她?如此明亮,如此耀眼,她?的清晖照亮他?亘古孤独的生命。

温昭明说完那?几句话之后?良久,宋也?川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对着夜色之中?公主那?双美丽的眼睛,宋也?川的声音有些发?颤:“如果这是殿下的心愿,那?么也?川定然竭尽所?能。”

公主的脸上漾开一丝笑,她?美丽得宛如一朵昂扬在枝头间的白山茶。

她?说:“宋也?川,我相信你。”

他?于灯下枯坐,脑海中?都是温昭明临走时脸上的笑意,宋也?川抬起?手按住自己跳动?的心脏,微微阖上了眼睛,吹入房内的夜风,摇动?的灯烛光影,照亮了他?藏在睫毛间的一丝晶莹的濡湿。

温昭明有众多美貌少年?侍奉在侧,傅禹生一连数日都没有再去找她?。

泥菩萨尚且有三分土性,傅禹生觉得自己被宜阳公主玩弄于鼓掌间,耍得团团转。几日之后?,率先坐不住的却?是庄王温襄。

“宜阳是女儿家,平日里最是心软。你总是憋在心里不告诉她?,她?怎么会知道你吃醋呢?”庄王沉着脸说,“保不齐她?心中?正觉得,你对她?毫不在意,也?在生气呢。她?不过是小女儿家,你去哄哄便和?你重归于好了。”

傅禹生犹豫了半日,终于决定去温昭明府上走一遭,等?他?到了公主府外才被告知,温昭明不许他?再像过去一样不请自来,若想见她?需要和?别人一样呈上拜帖。

而却?在此时,傅禹生眼睁睁地看着宋也?川拿着宜阳公主的令牌,畅通无阻地从府中?走了出来,一时间怒火中?烧。

自温昭明遇到宋也?川那?一日起?,他?们二人的关系便每况愈下。究其根源,必定是宋也?川从中?作梗,暗中?蛊惑。思及至此,傅禹生咬牙切齿,只?想将其挫骨扬灰。

四月初一清晨,宋也?川吃过早饭后?,发?现自己用来练字的宣纸已经用完了。

其实他?若是想用纸,自然可以去找温昭明要,但温昭明用的都是云母熟宣,云母价贵且不易得,宋也?川便想去琉璃厂买一些廉价的纸张用来平日里书写。

温昭明给他?的令牌没有收回,宋也?川戴上自己的奓檐帽从侧门?离开了公主府。天气渐暖,春风熏染。街上招徕宛转,人声鼎沸,在某些街巷之中?甚至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宋也?川小心避开有可能撞到他?的人,花了平日两倍的时间才走到琉璃厂。

他?买的是平常人家给开蒙幼子练字才会用到的草纸,这些纸大都是用稻草、秸秆等?作物打碎制成,材质粗糙且颜色暗黄,几文钱便可以买一叠。他?付过钱,将纸抱在怀中?,抬眸看向离他?不远处的轩春堂,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去和?旧日好友江麓打个招呼。

今日阳光正好,江麓正在晾晒书店中?有几本因储藏不善而发?霉的书,他?写了一张“五文一本”的牌子立在上头,恰一抬头时便看到了宋也?川。

隔着十几步路,宋也?川也?看到了江麓,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不知从哪里跑来几个乞儿,狠狠撞在了他?身上。因为没有防备,宋也?川被撞得倒退几步,头上的奓檐帽便在此刻落在了地上。

他?容貌生得极好,走在人群中?宛若鹤立鸡群。众人的目光都在此刻聚集到了他?的脸上,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他?好像是宜阳公主的男宠!”

四下顿时哗然一片。

“你说得可当真?”

“自然当真,我表哥在楚王府上做事,他?几日前和?王爷赴宴时亲眼看见,宜阳公主身边跟着一位貌若仙人般的男宠,脸上刺了一个忤逆的忤字。琉璃厂离宜阳公主府不过几步路,这怎么会有错?”

“这么说他?其实是个罪犯?”

“我想起?来了!”人群中?有人高呼,“他?是宋也?川,建业四年?的榜眼!按察司的刘大人曾想榜下捉婿,将他?选为女婿呢,不会有错,就?是他?!”

“你真看清楚了?昔日榜眼,竟然成了宜阳公主的裙下臣?”

“滥用心机,真是丢人。”

“若宋家人泉下有知,只?怕会以这个逆子为耻!”

……

宋也?川的目光看向轩春堂的方向,江麓猛地低下头,不愿和?他?对视,他?飞快地抱起?晾在门?外的几本旧书,逃一般退回到了轩春堂内,并把门?从里面牢牢关紧。

混迹于琉璃厂的大都自诩是清流文人,对门?阀政治颇为不齿,更看不起?谄媚求荣的人。昔日风光无限的榜眼,如今竟为荣宠,献媚于公主。众人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几乎将宋也?川淹没在其中?。

一个轻盈的身子从墙檐上跳下来,霍时行吐掉嘴里含着的草,不耐烦地对呶呶不休的众人们说道:“都闭嘴,给爷让开。”

他?甩出藏在腰间的软鞭,虚空甩出两道鞭花,力道极强,破空之声宛若炸雷:“老子不喜欢说第二遍,都让开!”

公主府的马车已在此时行来,霍时行对着宋也?川说:“宋木头,上车啊。”

霍时行坐在车辕上和?车夫聊天,宋也?川独自一人沉默地坐在马车里,一路无话。

回到公主府之后?,宋也?川一个人坐在西溪馆内,久久无言。

西溪馆里没有镜子,只?有院中?有一口养着锦鲤的水缸。宋也?川缓缓走到院中?的水缸前,临水相照。

他?很瘦,脸色也?很苍白,颧骨凸起?,形销骨立。

宋也?川很久没有认真看过自己的脸了,这张脸却?在此刻让他?觉得很陌生。

额角上的刺字依旧这样清晰,这样刺眼。

他?走回屋内,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匕首。宋也?川将匕首从刀鞘中?拔出,冰冷的刀刃贴在那?个羞辱的忤字上面,只?需再用力半分,刀刃便会划开他?脸上的皮肤。

刀锋很凉,凉得刺骨。不知过了多久,宋也?川的手缓缓垂了下来。

他?把匕首插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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