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
语气冷漠,苗烟知道大概的原因。喝到这么晚还打电话给她,她听到这半醉的声音能高兴才是怪了。
一手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如今与自己的习惯背道而驰,她要是章寻宁,一拖鞋就拍到这不肖子孙的头顶上了。
不过这个不肖子孙是自己,那还是另当别论比较好。
苗烟一向敬佩章寻宁的忍耐力,就像章寻宁粉饰太平这么多年,好像一切从没发生过。
她做不到,所以回来了。
苗烟没怎么醉,却拖长嗓音耍泼:“可是别人都有家人来接,只有我没有,我也太惨了吧,你忍心看我这么可怜吗?”
其实别人也没人来接,她撒谎了。
对面静了三秒,像想起什么,最终又道:“你自己选择半夜不回家,与我无关。”
苗烟说:“真是铁石心肠。”
电话里忽然长久的静默。
好多年过去,撒娇耍赖原来没有用了。
她低着头,捡了个木棍画圈。
“可是章寻宁是一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的人,她一定不会放下我不管的。”
“她是特别,特别,特别好的。”
在少年时期的苗烟心中,章寻宁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姨。
苗母将苗烟带到章寻宁身边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苗烟都不知道这个忽然出现的“小姨“究竟是谁,到底和自己家有什么关系。
即便心中有疑问,苗烟也从没有主动开口问过。
刚到章寻宁身边的那段时间,因为不熟悉太生分,加上寄人篱下的仓促感,两人从未正经的交流过。
后来,苗母一直没有来找她。
所谓回安时市办转学手续的谎言,也随着时间不攻自破。
来到青山市不过寻宁就拉着她的手,亲自带她走进一所中学。转学的事情,其实早就办妥了。
她不是没有在深夜里辗转反侧过。
家里这几年遇到大大小小的困难,她都和母亲一起咬着牙撑过去了,怎么到了现在,母亲又一把将自己丢下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苗烟曾在放学后偷偷拿一块钱,到电话亭里去给家里座机拨号。
嘟,嘟,嘟,总是一阵忙音。
永远是温和却机械的电子女声说:您所拨打的电话已……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搬来足足一个月,新转初中的月考都已结束,她与章寻宁还没有说上过十句话。
出月考成绩那天,苗烟单肩背着包,和朋友笑笑闹闹地往校门外走。
最后一节课,成绩全部发出,班主任让大家对了下分数,这么一算,苗烟名次很好,值得高兴。
刚走到校门外,苗烟就愣了。
同学在她耳边喊了几声,她也没反应。
学校门口是条十字路,放学时,车流人流交织纠缠,川流不息。
章寻宁立在街边,淡然处之,穿一身素净的旗袍,未施粉黛,安静望住她。
“你到底在看什么呢……啊,那个是不是你小姨?好美啊!”同学感叹。
转学那天在走廊里,章寻宁一步步领着苗烟去报道,办手续,填表格。
因为穿旗袍鹤立鸡群,立刻被同学们记住了。与此同时,也深深记住了在那个旗袍美人身边的苗烟。
章寻宁每走一步,都牢牢握住她的手。
小姨手心微凉,也许是体寒的缘故。但很奇妙,这触感让人奇异的安心,估计她一辈子难忘。
你看,我不是我没有亲人的,我也不是没人要的小孩。
但那天之后,章寻宁太忙太忙,很少再来学校看她,也没有接她放学过。久而久之,苗烟下意识认为章寻宁不会来接她放学。
因此看到章寻宁时,她愣了好久好久。
“对,是我小姨,那我先走了,她在等我。”
苗烟笑起来,另一隻胳膊穿进书包带,单肩变双肩,穿蓝白色校服,一下气质乖巧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想在小姨面前表现出听话的一面。
跑着穿过人群,苗烟到达章寻宁面前,章寻宁伸出手,她低头看了一眼,就立刻牵住。与此同时,她注意到章寻宁另一隻手里拎了个蛋糕店的纸袋。
苗烟指着那个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小姨过生日吗?”
章寻宁注视红绿灯,开口:“是买给你的,庆祝你月考顺利。”
这回苗烟又愣住了。
苗烟来的那天,就是章家宅子被法院抵押的前一天。
寻宁带着她搬进了老旧的筒子楼里面,月租也许连那幢豪宅的水电费都不够。
苗烟第一次知道,原来有钱人的东西,也可以一夜散尽。
章家的情况,还是她在搬来筒子楼后,从街坊邻居那里拚凑来的。
章寻宁的大哥迷上赌石,败光家产,挪用公款,夜里悔不当初,跳楼自杀。死讯传回后,章父突发心梗,抢救无效,章母抑郁住院,不久后也跟着丈夫一起死去。
至此,留给章寻宁的只有一地鸡毛,家徒四壁,还有那个雨夜里被打扮得如同小礼物一样到来的麻烦拖油瓶,也就是苗烟。
她们两个现在度日并不宽裕,章寻宁肯买蛋糕,只是为她庆祝月考,难免太过出乎意料。
苗烟听完后一直愣愣的,被章寻宁牵着手过马路,先是“啊?”了一声,然后又“啊”了一下,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