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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杜征爬下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举着宝匣山呼万岁:

“杜征幸不辱命,取来《水经注》真迹,求陛下赐婚。”

上方龙颜大悦,连声称好,一旁的耿贤礼瞥一眼祈岚,急声道:“陛下,既然是熙沅公主择婿,不如还是等殿下到来,亲口允婚。”

这是说皇帝也无权左右熙沅公主的婚事,虞岐回瞪,遇见丰承毅的沉沉目光,咽了咽嗓子,吩咐内侍速去请公主。

紫金塔下众人齐至,熙沅公主定下这场别开生面的比试,自己却迟迟不露面,非但皇帝心生不满,耿中丞和丰大将军也颇感费解。

丰承毅先前从女儿口中得知,熙沅公主有意的人是秦昶,当即斥道:“胡闹,殿下胸有锦绣、心系家国,怎会远嫁北齐。”

好逑宴那日后,熙沅公主便闭门谢客,耿贤礼几次求见未果,眼下也难以琢磨公主的心意,与丰大将军商议的结果是:

就怕北齐太子别有用心,公主一时受蒙蔽,若真跟着他走了,你我此后少一助力不说,于国事更是堪忧。

便在此时,前方鱼贯而入两列黑衣武士,丰承毅脸色蓦地凝重,率先认出这是北齐武昭宫玄天卫的服饰。

百名玄天卫步履铿锵,整齐划一向两侧分开。

秦昶自正中踱步而出,一身太子服冠彰显龙章凤姿,身如玉山,宽阔的肩膀撑起玄色蟒服上绣着的四爪金龙,张牙舞爪,威仪凛然。

那张带点西域特色的脸庞,疏朗与昳丽并存,令人惊叹造化的偏爱。

高鼻深目,淡金眼眸熠熠生辉,五官幽邃,俊美几近妖冶,偏生轮廓凌厉锋锐,气度贵不可言。

果然是人靠衣装,场中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仿佛这时才意识到,一直忽略了他的身份。

这人从前是寄居建康宫的质子,性情桀骜、行事跳脱,让人忘记了,如今他已是北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虞岐看着这个从前可随意欺辱的人,无端升起几分羡慕。

并非因为这人运道比他好、长得比他漂亮,原因说出来很可笑,羡慕秦昶,只因为他爹没死。

虞岐也想多当几年太子,天下大势初定,老一辈打下的江山尚未稳固,曾经那些乱世豪杰,怎肯对他这样,双手没沾过血的年轻人心服口服。

父皇还没来得及整顿好朝堂,就一命呜呼了,留下的那些老家伙,恨不得拆了他的骨头嚼着吃。

秦昶就不同,有广义帝撑腰,足以令他有时间栽培亲信,稳固班底。

虞岐此刻想来,以广义帝和父皇私下的交情,当初送秦昶来建康宫,未必没有磨砺他的意思。

而当年父皇对他这个太子相当失望,常说他天资愚钝,能力不足,便须以德行来凑,做不得贤主也要做个仁君,以德服众,令臣子归心。

弘盛帝一生雄才大略,除了虞莜,仅教过秦昶这么一个弟子。

或许,虞岐心想,父皇生前便已看出,秦昶会有当上太子的一天。

北齐太子带来的百人禁卫声势浩大,耿贤礼感受到威慑,起身质问:

“昶太子带兵擅入,对吾皇大不敬,你这么做,就不怕挑起两国争端?”

“耿中丞言重了。”

秦昶心下腹诽:御史最会吵架,中丞更是个中翘楚,果然会挑事。

“孤今日来求娶公主,自当郑重其事,礼数不可轻忽,方可体现对贵国的敬意。”

从他身后走出一名文官装束的中年人,手捧金盘,上置玉帛等物,笑吟吟上前躬身。

“参见陛下,臣乃武昭宫司天少监路子真,奉吾皇之嘱,前来递上婚书,替太子求娶贵国熙沅公主殿下。”

场上哗然,本是儿郎间的比拼,秦昶这下出动国礼,分明是以势压人。

尤其那些玄天卫,身上有种不动如山的铁血肃杀,实力强悍远胜金吾卫,在这少见兵戈的金陵城出现,效果真是立竿见影。

一时就连谢宸宏也心生垂涎,要是江左能练出这样的兵,何愁不能立国?

而前朝凤印名头再响,那也只是曾经的辉煌,他失算了,秦昶将来登基,熙沅公主自然就是皇后了呀。

杜征早就坐不住了,手里还牢牢攥着宝匣,一个劲儿捅他爹腰眼。

杜启茂一捻长须,上来打岔,“陛下,公主要的是《水经注》,言明今日谁拿到此书,才能成为驸马。”

司天少监的托盘中有一物以红绸加盖,此时秦昶上前揭开,小心捧起一物。

那书纸页泛黄,边缘毛糙都起卷了,看着随时要散架的样子。

“《水经注》在此。”

“你那是假的!”杜征跳起来大吼一声,手忙脚乱掀开匣盖,也拎出厚厚一部书,扉页整洁,上面“水经”二字龙飞凤舞,鲜活得好像能立马上天。

“我这本才是真的。”

杜启茂回头,一眼瞧见儿子手上的书,险些喷出一口老血,一屁股坐回椅上,脸色煞白,跟那书的封面一样干净。

近日城中多的是这种赝品,杜相专门令人寻了一本回来,当时就嘲笑道:

这纸新的,快赶上年初发放的历书了,生怕人不知这是假货么?

《水经》乃先贤遗作,前朝时抄录成册收入文库,后毁于战火。

弘盛帝在南阳寻访一代奇人道元君,他手中那部抄本亦出自前朝旧版,更有其倾注一生心血做下的批注,价值更胜原版。

世人皆知《水经》而不知《水经注》,而知晓这部手稿残旧不堪的,只有当时负责从南阳接引回京的相关官员。

杜启茂正是当时的接引使之一。

真本扉页泛黄,上有斑斑污渍,若非当年他亲手从道元君故人的手中接过,也不敢相信这是真迹。

此刻秦昶瞅着手里的书,右上角一个细小指印,脑海浮现贪嘴小馋猫吃完点心的样子,唇边勾起一抹馨然。

杜启茂脸色铁青,叫过侍卫副统低声喝问:“怎么回事?为何会被人调包了?”

副统被冤得头大如斗,战战兢兢道:“从天香阁出来,东西一直在衙内手里,我等护持在侧,并无外人靠近。”

杜征在旁忙道:“对对对,匣子一直抱在我怀里,都没撒过手……”

慢着,他想起来了。

“就、后来我尿急,在路边出恭,匣子递给王忠……帮我拿了一会儿。”

王忠是他的贴身小厮,跟了他十几年,人如其名,忠心耿耿。

杜征四下回头,“王忠……王忠……”

山风轻拂,将他的声嘶力竭带出老远,始终无人应答。

这时,从山道上跌跌撞撞上来一人,满身满脸的血,杜启茂定睛细看,正是廖英杰。

他强撑着赶来,未及开口,兜头滚倒在地,力竭昏迷过去。

杜启茂咬牙切齿,此时已确定,果真中了调虎离山,贼人引开廖英杰,又买通征儿身边小厮,好一招偷龙转凤。

他霍然起身,直指秦昶厉声怒斥:“是你调的包!”

秦昶摸了摸鼻子,小心将书放回去,拍了拍手,“杜相切莫信口诬人,孤在城中书坊淘到真迹,全凭运道好。”

“那是老夫花十万贯买来的。”

“既都是坊市购得,杜相为何一口咬定,你买的就一定是真迹?”秦昶慢条斯理,“还非要指着孤的这本说是你的?”

杜启茂心头一跳,险些被他套出真话,“当年本相受先帝之命,去南阳请回真迹,曾亲眼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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