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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走了十几年了,”白宜年垂下眼,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她在的时候,总是对我说,我千万别想着要去争什么,也别想着跟那些人一般见识。她只想我健康,平安,快乐。”

白宜年这话,听上去模模糊糊,不明其意。

但裴宴结合反派背景,终于明白过来。白宜年分明是个极其聪明,城府极深的人,为什么从小任人欺负也不反抗,长大后在浔阳磋磨多年才回京,以至于失了先机。

白宜年的母亲恐怕死都没想到,白父分明有那么多不被承认的私生子,却看在她是初恋的份上,把白宜年接回白家。

她本以为自己死后,孩子会在福利院长大,也许会被收养,也许不会。但以白宜年的聪明,他不去争白家的东西,也能过得不错。

争抢反而会招惹祸患。

这句话,是白宜年母亲对白宜年的爱。

然而,白宜年被接回白家。

这句话,对他来说,变成了锁链与诅咒。

不能争,不能跟白家那些人一般见识,要藏起自己的蓬勃野心,否则就是辜负了母亲的期望。

裴宴看着他那只灰蒙蒙的,看不见的眼睛。

说这话的时候,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目光有多么厌倦。

不知怎的,裴宴忽然想起了姬凭阑。

曾经,姬凭阑也是一样。

面上不显,但黑沉眼眸深处,燃着灵魂之火,蓬勃野心。

裴宴入宫时是建昭四年,彼时刚穿到古代一年,七岁。

她入宫便进了尚膳局,做打杂宫女。

按照宫规,无论是皇帝太后,还是后宫妃子,包括一些在紫禁城内设有办事处的重臣,当日膳食都是派人来尚膳局取。

整个皇城内,只有一处例外。

冷宫道上,杂草丛生,时不时传来女人尖利的笑声和鬼哭狼嚎。

都说冷宫闹鬼,一不小心便会被缠上。给冷宫送饭的活计总是被层层推诿,不幸轮到了,大多也是敷衍了事。冷菜冷饭,甚至是剩菜馊饭,往里头一丢,饿不死人,就不会有人来治罪。

裴宴是尚膳局年纪最小的宫人,人言微轻,这活计便被推到了她头上。她刚刚穿越,作为红旗下长大的无神论者,不像封建王朝土著不把人命当命。

闹鬼是无稽之谈,她不怕这活计。做都做了,也没有偷懒的必要。不过是每日脚程快点,趁还热着,把饭菜交到那些前朝本朝疯妃手中而已,也不算什么大事。

就这么一日三次准点送了一周后,她“意外”见到罪妃王氏之子,时年六岁的六皇子姬凭阑。

姬凭阑的父皇,建昭帝的上位之路,用九龙夺嫡形容,毫不夸张。

建昭帝潜邸之时,是先帝二子,封号秦王。秦王正妃朱氏,即后来的朱皇后父兄都为一品大将军。

建昭帝借大将军兵马逼宫上位,好不容易解决完几个虎视眈眈的兄弟,又恰逢小冰河期,天灾不断,北边蛮人借机入侵。

建昭帝一个头三个大,耗时几年解决完天灾和蛮人,这才空下手管功高震主的两位外戚,以及朱皇后。

朱皇后靠着父兄撑腰,在后宫横着走。几年来,后宫里除了她所出嫡长子,其他儿子要么生不下来,要么生下来莫名其妙傻了,要么就是母族出了大问题。

最后者的典型就是姬凭阑的母族。

姬凭阑母妃是清贵文臣世家王氏嫡系女,曾是秦王侧妃。

王氏是标准保皇党,不站队。然而建昭帝登基前,当时的朱皇后为铲除威胁,连同父兄诬陷王氏同王氏旁系女所出的先帝五子结党。

秦王侧妃虽是嫡支,但仅是侧妃。

若五子登基,王氏便一举可成太后母族。

结党有很大的利益。

建昭帝大怒,称帝后流放王氏五族,王侧妃与六皇子打入冷宫。

姬凭阑便是在冷宫长大。

裴宴见到姬凭阑时,王侧妃已郁郁而亡。小皇子只有一个半傻的老嬷嬷照料。裴宴当时心理年龄二十有几,哪怕被身体拖累幼稚了些许,看姬凭阑依旧是个弟弟。

朱皇后有父兄撑腰,自信罪妃之子翻不出天,便不再管姬凭阑死活。

裴宴虽说有心照拂这弟弟一二,也不敢做太过。不过是每顿第一个送饭,多送点长身体的肉菜而已。

在裴宴面前,姬凭阑装得痴痴傻傻,好像个寻常稚子。直到后来,他感染风寒,裴宴想尽办法弄来药,悉心照顾救了他一命,这才显出真面目。

姬凭阑从高热昏沉中清醒,极其复杂地看着她,眼中是超越年龄的清明。

裴宴当时冷帕子都吓掉了,心想难不成这也是个穿的?

后来多加试探,他确实是个没穿越,没重生的土著,只是单纯的不简单而已。

因救命之恩,姬凭阑对裴宴有所信任,念书学习不再避着她,偶尔也会对她说起自己的事。

姬凭阑虽在冷宫长大,但王侧妃从小教他识字,小小年纪就已熟读四书五经。

裴宴听他说王氏被构陷一事,叹道:“也不知圣上何时才能想起殿下,替王氏翻案。”

小小少年坐于荒草之上,目光沉沉:“你这话错了。”

“父皇从未忘记过我。他如今对我不理不睬,固然有王氏缘故,但更多是因朱氏势大,他自顾不暇,只有这样才能保我一命。”

“至于王氏,当初王氏未必没存着鸡蛋放两个篮子的心思,朱氏只是添了把火,所以父皇当初才处置得干脆。父皇若为我名声考虑,大约会替王氏翻案,但必然不会重用王氏子,让这世家起死回生。”

他一顿,云淡风轻:“对世家子而言,家族是他们的国,而非大庸。我娘死前疯疯癫癫,还不忘让我发誓复兴王氏,却从不问我的愿望。只可惜我无法如她愿了。”

当时的裴宴还不知道,姬凭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日后一一应验。

她只是有些愣怔地重复:“殿下的愿望?”

姬凭阑面容舒展,明明脸上还有婴儿肥,却已能看出日后君子端方、俊美无涛的模样:“我那大皇兄一早被朱皇后宠废了,不适合做储君。我所求并非权柄,父皇是明君,我只愿能助父皇,开创盛世,海晏河清。”

……不对。

裴宴想,姬凭阑和白宜年还是不一样的。

同样被生母套上枷锁,姬凭阑淡然处之,而白宜年,大概是因为这枷锁以爱为名,过于沉重,轻易挣脱不开。

这枷锁将他从少年捆到青年,他后来回京时才终于挣脱,却已经晚了。

裴宴看着会心一击的蓄能条,组织语言。

她想,白宜年恐怕是很爱他母亲的,否则也不会任凭这枷锁存在多年。

但他同时也是不甘心的,否则早已离开白家。

裴宴慢吞吞地开口:“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我想你母亲所求,并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但你现在看着一点都不健康快乐的样子。”

健康不必说,白宜年瞎了一只眼。

他肉眼可见的阴郁,怎么瞧跟快乐都不沾边。

白宜年眨了眨眼。他缓缓抬头。

他似乎从什么梦里惊醒,那只完好的左眼里有浅淡的血丝,死死盯着裴宴,有些渗人。

过了许久,他浅淡一笑:“我看上去不快乐么?”

裴宴只是耸了耸肩,一副“你说呢”的样子。

白宜年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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