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离别时,说多了伤感,说少了又显凉薄。
他送了陈今今第二个礼物,也学她卖了个关子,让人走了再打开。
车子驶远,陈今今趴在窗口,注视着化作微点的爱人,沮丧地坐回去,打开他给的小盒子——像是亲手做的,表面很粗糙,没有抛光,只做了基础的打磨。
陈今今打开它,里头放了枚木制戒指,上面刻着六字真言,再往下还有一张纸条:
“曾经,我说不想用等这个字,我后悔了,对于心悦之人,终究做不到无私。
等你回来,我们骑马穿越树林,去湖边看星星。”
……
经过五个星期的长程航行,邮船到马赛港。
邬长筠坐火车转到里昂,先找家旅店住下。
她自学多年法文,今年又跟一位法国老师断断续续学了几个月,已经能够正常用法语沟通。安顿好后,将贵重物品随身携带,到楼下一家小咖啡馆点了面包和咖啡。
法国人很热情,尤其看到这么美丽的小姐,不住口的称赞。
吃完喝完,邬长筠便在街上逛逛,看看这座有名的“欧洲丝绸之都”。
里昂与中国向来交好,丝绸产业兴盛,仅一条街,便看到三家丝绸店,她隔着玻璃窗,看着漂洋过海的中国丝绸,不禁又想起沪江的街头来。
邬长筠漫无目的地晃荡两个多小时,到电话亭打了个电话给杜召托人联系好的在此地长居的中国人,姓程。
程先生也是做丝绸生意的,有家小工厂,妻子在里昂中法大学担职。两人开小汽车来约好的地点接邬长筠,在城里兜兜风,介绍一番这里的风土人情,便开去了里昂中法大学。
邬长筠非本科毕业,不能选派留学,做不了官费生,只能自费。自一九三零年起,中国留学资格不断提高,自费生由最初的中学毕业者即可申请到规定语言水平、限制专科或大学毕业,再到出国前必须筹足留学期间所有费用。所幸她这些年攒够了钱,自费绰绰有余。
不过邬长筠倒是有个中学学历,虽未入校正常上课,但一直居家自学中学课程,并按时参加考试,拿到张毕业证。她原计划出国后从高等中学读起,再去考大学,现杜召托人直接将她以特例生的身份安排进中法大学,省了不少事和精力。
里昂中法大学是中国在这里设立的大学类机构,虽名叫此,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学,学生们在这里学习法文和基础课,再分配到其他法国大学选读专业课。
它位于富尔维耶尔山丘上,原先是个旧军营。远远就看到巍峨的高墙矗立,程夫妇带邬长筠到处参观一番,从宿舍楼走到会议厅、图书馆、体育场到俱乐部。
转完一圈,程夫人拿出一个文件袋,将里面存放的介绍信、证书等文件介绍给她:“这是你的注册号,这是留学证书,抽空了去留学机关报个到就行,咱们学校学生不多,分为优待生、官费生和自费生,因为你的情况特殊,只能作为自费生录取,没有学校补贴,也不包食宿,每年要交三百块学膳费,费用都在这个文件夹里,你的爱人都帮你备好了。”
爱人。
邬长筠听着这个词,却觉得格外刺耳,把钱掏出来给程夫人:“麻烦你们了,不过这些钱就不需要了,我自己可以付。”
程夫人推回她的手:“你可能会错意了,这些钱是你爱人托人寄过来的,你不知道吗?”
程先生见她沉默,便道:“你们还没结婚吧?”
邬长筠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段关系,只点下头。
程先生又问:“末舟是不是上战场了?”
“是。”
两人顿时明白了,双双沉默。
倏尔,程夫人挽住邬长筠的手臂:“会胜利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学习吧,学成以后报效祖国,才不枉你爱人一番心意。”
……
办好一切,离开学还有段日子,邬长筠闲来无事,便坐火车去了趟巴黎,见一位老友。
巴黎是名副其实的世界艺术中心,充满了大大小小的博物馆和美术馆,聚集了无数闻名遐迩的艺术家,艺术氛围浓厚,雕塑和墙绘随处可见。
邬长筠来到蒙巴纳斯,找到一家工作室,问正在画速写的学生:“请问戚凤阳在这里吗?”
“在。”女学生往里喊了声:“阿阳,有人找。”
正在里面画人体的戚凤阳冒个头,一见邬长筠,立马丢下笔绕过座座画架跑出来:“长筠姐!你怎么找到我的!”
邬长筠将她拉到外面说话:“你给我寄的信上有地址,我就找来看看。”
戚凤阳激动地抱住她:“好久不见。”
邬长筠拍拍她的背:“在这边过得怎么样?”
戚凤阳松开人:“很好,我太爱巴黎了!”可转瞬,笑容淡去,化为惆怅,“我看报纸上写中国和日本打仗了,大家都还好吗?”
邬长筠知道她问的谁:“李香庭没在沪江,我在北平见过他一次,现在可能回寂州了,应该安全。”
“那就好。”戚凤阳解开身上的围裙,“我带你出去逛逛吧,但是要回家换身衣服。”
邬长筠看她这一身花花绿绿的颜料:“好。”
戚凤阳带她到不远处的公寓,倒了杯果汁:“你先坐。”
“嗯。”
这是间双间公寓,看房内设备,应该是同人合租。
墙壁挂了许多画,陈旧的角柜与边柜上置满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和许多奖杯,窗台还放了两排花盆,虽又小又挤,但很温馨。
戚凤阳换了身干净的裙子出来:“好了,我们走吧。”
邬长筠欣慰地打量眼前的姑娘,一年不见,她的容貌气质都变了许多,烫了时兴的法氏卷发,一身米黄色小洋裙,脚上一双白色小皮鞋,化着淡妆,身上还散着香水味,漂亮又自信。
一路上,戚凤阳滔滔不绝地分享在这里所看到、经历的一切,还有结识的有趣的朋友们。
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懦弱、自卑的小丫头,充满了热情与朝气,也不再受困于感情与过去,坦然面对得失,感恩并珍惜美好的生活给予她的快乐与自由。
两人逛了逛秋季沙龙展和现代艺术馆,最后来到塞纳河北岸那个闻名世界的卢浮宫。
这里汇聚了来自各国家的宝贵文物,从绘画、雕塑、瓷器、到书画,应有尽有。
邬长筠本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但来都来了,便顺着走一遍。
可走着走着,她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戚凤阳面对眼前无数来自祖国的珍品,无奈地说:“这些中国的文物要么是抢来的,要么是被偷来的,还有些是通过买卖,光我们的瓷器就有好几千件,还有书画、工艺品,多到数不清。”
每来一次,她都郁郁寡欢,视线划过一件件漂洋过海的文物,遗憾又愤懑。
自己和它们是一样,又不一样的。
一样的是它们和自己来自于同一片土地;不一样的是,它们被迫远离故土,且难以回头,将永远被困于冰冷的展柜。
戚凤阳难过地叹息一声,回头看去,邬长筠却没跟上。
她往四周看去,不见人影,倒回去找她。
邬长筠正停在一个玻璃柜前,仰面注视里面的展品。
戚凤阳走到她身边,一时难言。
那是一件清朝戏服,纯手工刺绣,云肩上坠满了珠玉。
上方还有顶五凤冠,红蓝配色,以点翠、錾雕工艺制成,凤尾镶嵌宝石,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