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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岑垂下眼睛,皦玉一直病着,许太医说……或许不太好。

晴朗的午后,阳光很好。若是放在寻常,阿乌一定会懒洋洋地趴在窗台或者院子里晒太阳,黑色的毛皮晒一会儿就会变得又暖又热,今日却只是静静的窝在皦玉身边,不声不响。

“来得正好,”皦玉望着故岑走进房间,有些疲惫地笑笑,“帮我个忙吧,我没什么力气,编得松松垮垮的,总是弄不好。”

他一侧的银发有些乱,故岑上前为他理顺,拈起一绺仔细编着。

“原本,说好了等我回来要带你出去玩的,结果你的病拖拖拉拉,总是不见好。”

“好不了啦。”皦玉释然地笑笑,他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整个人都怏怏的,透着病态。

“说什么话!”故岑轻轻拍了他一下,斥责般道:“你才多大?”

“我十九啦,”皦玉眨眨眼睛,仿佛真的只是议论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我活不过二十的。”

故岑手上一顿,他是第一次听皦玉提起这些,一时说不清是震惊还是悲伤。他将辫子轻轻放下,“是因为你的病么?”

该怎么接受,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已经病入膏肓。

皦玉却道:“不是。”

他想了想,“我没有见过爹娘,是被我师父捡回去养大的。他对我很好,教我占卜、观天、识卦……我一身的本领,都是他教给我的。”

“你师父?”

“你见过他的,”皦玉局促地笑笑,“我那日在道观外晃悠,其实是算到了他的大劫,想过去看看来不来得及尽尽徒弟的孝道,不过什么都没找着就是了。”

故岑微讶,之于道长?

“但是那个时候,我们的师徒情分早就已经断了。”

皦玉有些虚弱地倚在床头,他那时太小了,许多事其实记不太清,故岑也不催促,安静地等待他慢慢回想。

“他或许都不知道,我是否还活着……”

皦玉从小便在占卜推算上极富天赋,再晦涩难懂的东西他都能领悟,再复杂的推演过程,也从来只需要师父教一遍。他学得最快最好,是之于道长最得意的弟子。

十岁那年,师父带他闭关,推演一道极其复杂难解的卦象,那时皦玉并不清楚自己算的究竟是什么,后来才知道,那是大启的国运。

大厦将倾、气数已尽,阳盛阴衰、运势衰微,这卦象怎么看都像是没救了。解出来的那一刻,之于道长几近癫狂,他不知是哭还是笑,仰天高呼窥破了天命。

当时年幼的他望着师父失态的模样感到害怕,同样让他感到害怕的还有卦象的差异,之于道长的卦象显示不久的将来已是穷途末路,而皦玉却在重重死相中窥出了细微的一线生机。

彼时年幼的他一度陷入惶恐不安的矛盾和纠结,究竟是师父错了还是他错了?可是他的占卜出神入化,他从未算错任何一个卦象……

——他绝不会出错!

这是师徒二人第一次产生分歧,与此同时,本就拖着病躯强撑的之于道长开始呕血,他告诉皦玉,这是他们窥破天机的反噬,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了。

年幼的皦玉被吓得大哭,他被之于道长枯枝般的手紧紧抓着,手腕生疼。他听见师父用沙哑的嗓音低吼,说他不能死,顺天意,尽人事,他要亲眼看到卦象成真。皦玉抽噎着,他说,他也不想师父死掉。

憔悴得形如鬼魅的之于道长露出了个皦玉看不懂的笑。

年幼的他对师父有全身心的信任,于是他被师父领入一个阵法,剥夺了命数。

故岑听到这里呼吸一窒,眼里说不出的心疼。

“……你恨他吗?”

“若单说这个,我是不恨的。”皦玉垂眸,用手指在被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看上去有一点落寞,但故岑看不到他眼底的神情。

“爹娘都抛弃了我,他把我捡回去养大,我的命都是他给的,再生之恩,他想拿去续命,拿去便是。若是他从一开始救我便是为了这个,那我更没什么好说的。我到哪里都是被人说晦气,遭人嫌恶,活不到二十岁也没什么。可是……”皦玉屈指攥紧被角,似乎有泪无声滴落在褶皱里。

“可是他为什么要将我丢在雪地里,叫我又成了没人要的孩子。”

凭天意

心里一阵阵发堵,那么小的孩子,却被两次丢在雪地里自生自灭,很难想象皦玉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故岑咬着后槽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之于道长已经不在了,而他留下的阴霾却长久地笼罩着皦玉,至死方休。他曾经也是皦玉最依赖的人,为师如父,却亲手为他本就已经足够坎坷的命途再添一道深壑。他自私贪婪,顽固疯癫,他狠心冷血,令人发指,可皦玉对他的情感复杂到了极点,故岑身为局外人,终究没资格评说。

任何安慰的话都只显得苍白无力,故岑只好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低低的抽噎声中,皦玉吸着鼻子茫然发问:“我是不是、很让人讨厌啊……”

“不是的,”故岑迅速说,他声音有些发涩,“别这么想,这是他们的过错,与你无关,你很讨人喜欢。”

皦玉不说话了,微微弓着身子抱住双膝,下巴抵在膝头微微出神,也不知听见故岑的话没有。故岑很少见他露出这幅颓丧的模样,他身上总是带着少年人的活泼、俏皮、开朗,又因为独特且出众的本领显得恣意张扬,从不知原来竟有这样的经历和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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