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异常通讯
挂在电话机下方的黑色号码簿。
原来虽然老旧,却存在这种服务。
我翻过一页,号码簿上写着——“计程车工友之家”
嗯,果然是个不景气的年代,连公共电话亭也兼差广告业务。不过这种信息通常会因变迁速度过快而被淘汰,希望我打过去之后不要得到“此处已改为拉面外卖”这种答复。
“喂?是出租车公司吗?我需要叫车”
等了约三秒钟,低沉的声音回复:“请您稍等”
幸运!竟然通了!
几分钟后,一辆黄色的taxi已冲破雨幕停在电话亭外。
“好快”我来不及惊叹,先打开车门,抱着肩膀坐在了副驾驶席。大概这个公司本身就位于附近吧,不然也不会在这边的电话亭里放置联络本。
“请送我去”我特意报上奈奈子家的公寓地址。虽然这里应该还在六木本的范围,距离若草书店一定更近。但我不想让西园有机会嘲笑我像落汤鸡的样子,就绕一次远路从公寓正门回去好了。
车子在雨中无声地启动。
“哗哗”的秋雨包围着车外的世界。
窗外一片迷蒙,我什么也无法看清。忐忑地担心司机先生会不会走错路,偷偷地扭头窥探,却见驾驶席上的中年男子一脸沉默的样子。
又用手机往公寓打了几次电话,全部占线无法接通。车子笔直行去,并且一路笔直行去。
我有些不安,先前究竟是走到了哪里,上了国路吗?为什么这条路竟然长到让人觉得害怕的地步?
看不清车窗外的景色,也无法得知此刻究竟是几点。
“可以听节目吗?”我问司机。
他无言目视前方,不回答的反应被我当作了默许。
径自扭开前方收录机的开关,却只听见一片沙沙的声音。信号不好吗?我只好失望地关掉。
隐隐地,前方出现一个路口,我松了口气,暗笑自己竟然会紧张得神经兮兮。而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司机忽然减速,转过脸来问:“先生,你要去哪里”
什么?难道他一直都没有目标地乱开?我不是一开始就报上地址了吗?我有苦说不出,只好语调涩然地再次重复。
帽檐之下是张眉目淡然的面孔,没有生气的灰白的脸色,让我开始感觉这车子确实浸入了大雨的寒气。
将身体重新交由椅背,我抱住肩膀,开始想我那份没有做完的报告。
“先生”
一度开起来的车子再次慢慢减速。
“你要去哪里”
我诧异地扭头,街边的路灯照亮惨白的雨水,车子正慢慢驶向又一处弯道,而我渐渐有些毛骨悚然。
蜷起手指,我强作镇静地再次报上地址。
如果这不是一个恶作剧,那么我一定又陷入了麻烦的处境。
怎么办?紧贴着椅背,我握紧衣袋中的手机。无意识地乱拨,西园也好,高见泽也好,为什么所有的电话全部拨不出去?漫长的直路,然后是路灯下的弯道,像陷入一场数字循环。并且每次,那把令我越来越紧张的声音都毫无例外地淡漠地问:“先生,你要去哪里”
或许我应该反问,他打算把我载去哪里才对吧?
到底什么才是标准答案呢?
我心慌意乱。想起高见泽曾对我说——
“遇到可怕的事情,不要慌张。你一定要镇静,想办法稳住对方。”
我深吸口气,镇定地报上同样的答案。
车子再次开动,我好像听到有人失望地叹气。
究竟在雨中开了多久呢?是两个小时,还是三个小时?
我的意识被永无休止的雨声麻痹,失去了正确计算时间的方法。
又是路灯,又是转弯。又是那个问题吧我开始报以苦笑。
“先生,有人在等你回去吗?”淡漠的声音竟然自行更改了问题。
看来对方比我先失去了耐心。
然而不小心一转头,我却看到帽檐之下,司机先生带着嘲弄微笑的眼神。
“当然!”我口气强硬地回复,旋即目视前方。
已经可以肯定这是不正常的状况了。道路像不断重复的迷宫,雨夜中好似只有我们二人,坐在不知奔往何处的计程车上。
“先生你真的有回去的地方吗?”
那可恶的声音像惑人的狐狸,在冰冷的大雨里不断加深嘲弄的意味。我虽然提醒着自己不要中计,却不可遏止地想起了过去。
妈妈,你要去哪里
爸爸,你要去哪里
姐姐,你也要去吗
爷爷,你会留下来对吧
为什么变成只剩下阿沼一个人?
额角已遍布冷汗,脸颊一片湿凉。
我有一个对谁也不能说的记忆。
六岁的时候,坐在父亲驾驶的车上和全家人一起野游。半路上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被甩在路边。而车子以扭曲的姿势停在几步之外冒着浓重黑烟。
不一会儿妈妈走了出来再过一会儿爸爸也走了出来他们就像看不到我似的,并肩向前走去。就连和我关系最好的姐姐,也只是回头向我微笑着摆手,就消失不见
再醒来的时候,我在医院。爷爷说我们遇到了车祸事故,我是唯一被留下的人
孤零零的房间,没有人居住的冰冷的味道,我害怕那种安静到像一切都会在不觉中消失的感觉,所以才会一周有四天都要住在奈奈子那里。
奈奈子永远都活力四射。
“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那是相遇的时候,奈奈子说的话呢
所以我不是一个人
“请送我去”我再次报出奈奈子家的公寓地址。
而手机铃声突然催命般地在口袋中响起,吓了一跳的我,险些在车子里真的跳了起来。在与这个世界都隔绝了的大雨中,奇怪的计程车内,竟然会收得到来自外界的电话?!
“白痴!买一个炒栗子究竟买到哪里去了?”
奈奈子的骂声穿越一切信号都被阻隔的大雨,让计程车内的我感到一丝安心。
“马上就会回去,公主殿下。”我微笑地对着手机的那一边如此回答。
身侧响起刹车声,扬起帽檐向我致意的司机终于说出:“你到站了,先生。”
透过车窗,我看到站在楼下的奈奈子正一脸不耐地挑眉。于是我朝她奔去,再也不想看向身后。
对了,值得补充的是,虽然我感觉在雨中转了数个小时,但奈奈子家唯一可以显示时间的仪器——电视,却告诉我,娱乐新闻才刚刚完毕。也就是说距离我离开,还没有二十分钟。
次日,我特意沿昨夜的路走了一遍,并没有见到那条奇怪的小巷。不死心的我凭借着优等生的记忆一路向前,终于寻到了一个荒废的电话亭。那里早已经过拆卸,没有了电话机,更没有黑色的号码簿。那么,昨夜,我究竟是来到了哪里,又是拨打了通往何处的电话呢那位驾驶黄色taxi的男人,又是什么人呢
似乎有谁正执一盏烛火微笑着叮咛——
下着秋雨的夜晚,寂寞的人要当心
尾声再见
事情总是开始得措手不及结束得毫无防备。
可能这就是人生的真相。
那是初冬的中午,我穿着拖鞋懒散地坐在美美亚特意为我保留的窗边座位,喝着西园店长亲手沏泡的咖啡,一边啃食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