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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添)

 

息再主省中。

皇帝跑了,臣妾没跑。男男女女,被息再编到一条绳上,带去游园。

息再在兔园宴饮,在皇宫以西的重园听歌,在某位大官的私家园林中审犯人,身后累赘很多人。

连爬几天,这些人含着土尘,磨破肘膝,已经分辨不出身份。

阴雨天时,息再又去泛舟。人不得已,一个牵一个,跟着下水,很像家禽。

雨季缠绵,坏了部分人的头脑,等天好,宫中多出痴呆,不会直立,只会摆动四肢,不分时间地点,一直游,一直泅。息再将他们从绳上解入虎圈。

也有顽强的人。

“息再,你大胆。你还记得我的身份吗。”春阙舞蹈时,柳夫人从绳一端出来,厉声喝道。

起火的夜,她光顾着寻找郿弋公主,错过燕王的撤退队伍,被遗忘在省中,又被俘虏。爬在绳末尾的日子里,她被人践踏手脚,又被道医攻击,失去长发,仍然端着做夫人的架子。当下,她自诩旧朝贵族出身,对息再说话,还像对下人说话。

“你的身份,唔,”息再走到春台边,大臣们跟到春台边,“皇帝的女人?”他回头,问有没有人想玩皇帝的女人,柳夫人脸就白了。

第二天,柳夫人衣不蔽体,在绳末端爬,看到息再的舆驾,高骂:“你这样,和你父亲有什么区别?”息再带她出宫,去市场看一看尸体。

柳夫人看到昨晚亵玩她的大臣,本想爬走,注意到他们已经断气,舌头都垂在嘴唇边上,才看息再。

“讨好我的人很多,我不能各个都点头,总要分出可用与不可用。像这批人,就不可用,受显戮,尸在集市。或许下一批人还是不可用,受显戮,尸在宫中……”回去的路上,息再让柳夫人背着绳子,充当第六匹马,他亲自执鞭,“可用不可用,你来检验。”

“你。”柳夫人转脸,舌头在嘴唇边,怎么也收不回去。

“我与我父亲不同。我父亲似乎将你当成女人,而我,总之,要辛苦你。”

回宫,息再见新的大臣——管理后梁西北属国的大臣,自以为有功,都等着息再的奖赏,听到息再问他们是否享用帝王色,毫不犹豫地答应,抓着柳夫人的脚踝,就近去一座宫殿,度过一个夜晚。黎明时,息再指挥郎官拉断殿柱,将人尽数活埋。

柳夫人全裸,爬过石道,留下各色液体。

她哭喊着“放过我”,爬到近处,咬息再的腿:“你与皇帝的恩怨,与后梁的恩怨,少牵扯我,我不害人,我不为恶,我都不姓冯呀,你折磨我做什么呢?”

息再抬起腿,本想踢断她的牙齿,被她不弃的精神打动,又作罢,带她去百里外的穷乡。

一乡的山,光秃秃的,都叫童山,一乡的地,颗粒无收,都叫赤地,乡人都被看作贱民,老人生着小孩的身体,小孩长着老人的脸面。

息再与柳夫人到达,正有小老头和大男在抢夺饮水,看起来像侏儒打架。息再给他们水喝,他们不喝,反而啃咬车驾,用石子卡车轮,企图让施舍的人遭罪。

“你位在夫人,爵比侯王,俸禄过千石,如你这样的人,宫中不知还有几位,你们一年的开销,足够掏空少府,眼看私产不能供养,负担就来到他们身上,&esp;”息再迫使她与乡民对视,“你以为乡野本来就荒,乡人本来就苦?”

柳夫人不敢抬眼,然而还切齿着:“你什么东西,假装仁者,惩罚我,为他们正义。你真滑稽。”

息再笑了,让柳夫人胆寒。

“这帮人常年受辱,已经丧失明辨的能力,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譬如我刚刚请他们喝水,他们哪怕渴着,也要打掉水碗,先恐吓我,想办法让我翻车,满心都是害我,”息再以手指乡民,“不驯的人,不化的人,为我增添多少烦恼。谁为他们正义?还不及生气呢。你说,我该不该惩罚你?如果不是你,就没有现在的他们,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之不愉快。”

乡民张口就咬。

息再收手,还是被咬破手指。

他把流血的指尖伸给柳夫人嗅。

柳夫人瑟瑟,躲在车轮下,被息再扔到乡民中间,便尖叫着:“息再,我家族比后梁还早百年,即便是你父亲,也尊敬我。你对我不敬,上古的鬼神会降祸于你。”

“让它们来。”息再考察水渠去了。再回来时,柳夫人抱着马腿,失神地说:“他们听到我是皇宫里的夫人,都不要我。”息再命令出发。

柳夫人主动跟车跑。一进司马门,她大喊:“我女郿弋,快寻一位夫婿,将这些人全杀了。”

疯癫的女人,绕着宫闱,一圈又一圈,让刚刚到达的西北众王族看了新鲜。

生黄髭的男子,走在排头,险些和柳夫人相撞,“吔”地躲开,被兄弟们哄笑。

“息再搞什么。”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拍拍衣袖,示意囚车跟上。车里装着东海、长沙两守,从楚国被俘,一直运到这里,裹满行路尘。

“这份见面礼,能换我诸部‘不再称臣’吗。”笑过以后,男子们也沉思,由人引导,走进宫门。

息再在门另一侧,喃喃地说:“换不了。你们为我所役,还要为我做更多的事,不做,就不得自由……”

身后有人吸气。

女子抱着婴儿逃,息再三两步拦住她:“怎么不继续看?”

“无所思念,所以不看了,他并没有来呀。”婴儿在蜜黄色的襁褓里哭,女子不在意似的,只顾说心事。

“他来了,在清剿三辅叛乱,不日就能和你相见。”

“真的?”

女子放手,婴儿滚到息再怀中。他屈膝去接,又厌恶,招呼侍者来抱。看一群男子哄一个小孩,息再想了很多:“他算是我的幼弟,即便不被其母放在心上,也不能往地上扔。”

“是。”厉皇后惶恐,抱回小皇子,眺望西北军的背影。

她也是被遗弃的人。宫变当夜,人人都在打包行李,她坐在相思殿,抱着幼儿,茫然无措。期间,有类似后梁帝的身影进来,收走先皇后画像,在她的座位前停了一下,跑了。

厉皇后想,总不能喊“陛下救我”,就什么也没说,平静地等待死亡。

死亡没有来,息再来了,将宫人并省人领走,拴在绳子上羞辱,独独把她关在后宫,不准任何人打搅。厉皇后自觉,脱了衣服,盖在幼儿身上,准备去爬,被公冶千年劝住。

“女君稍安。我们不会伤害你。”

“国师?”厉皇后有了羞耻心,急遮掩,忽然看到他空荡荡的眼眶。

“好吧。”

一天又一天,兴亡事在外,与她无关。她像是回到初嫁时,站在义阳国的山上,不知前路,胸膛像虚谷,落落的呼啸声。直到今天,她在假寐,婴孩在闹,忽然张嘴,讲西北方言,吓她一跳。

冷静下来听,则家乡话来自室外。

她卷了婴儿,循着风跑,多少年从没有这样迫切。

西北诸子在门下,她在门后,挨个人头找:龙文,严氏,湏,滑,纪……少年们长成了,有的蓄起髭须,有的戴国王饰,有的已经发胖,厉皇后认不全了。

她眼热,再找一遍,平复呼吸。

她思念的他没来。

息再反驳:“他来了,在清剿三辅叛乱,不日就能和你相见。”

厉皇后狂喜,而后悲伤。

她抱着幼子,在千年的好言劝阻中回宫,念着“他来了”,走一步,三转身,望着西北子,渴望还未达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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