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荣枯之意。不知师兄在山下有何境遇,竟参悟到这一层,这山下的世界,倒颇令人神往。”
“无甚稀奇,不过是遇到了一个人。”沈剑心念起那人,常年冷冷的脸露出几不可察的一点微笑:“所以有些感悟罢了。”
那玉虚弟子见他神色有些不寻常的变化,识趣地没有再追问。
他看看天,只道是这华山风雪大,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就先回去,让沈剑心也早点走。沈剑心朝他点点头,说自己还想再练一会儿剑,让他先走,弟子也不强求,又一拱手便离开了论剑台。
直到论剑台上只留下沈剑心一个人,他才转头朝着靠近悬崖的那块石刻道:“出来罢——你不冷么?得在那儿站了一个时辰有了吧?”
石头后面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走出来一个修长的人影。
他抱着一把未出鞘的剑,明黄的衣摆曳地。华山的雪落在来人和沈剑心的白发上,倒真有些白头偕老的意蕴。
叶英仍是闭着眼,但他准确无比地朝沈剑心走来,在沈剑心身前半步远的地方停住,噙着微笑:“我不冷。”
沈剑心微微仰着头去看他,已年过不惑的大庄主还是那般俊雅,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真如世人所说,藏剑叶英,君子如风。
他心道叶英还是那么好看,又低头瞧了瞧自己满是裂痕和剑茧的手,一时间不知怎么想的,竟下意识地把手藏在了背后。
他原想反正叶英闭着眼,自己这点小动作肯定注意不到。但好巧不巧,正是沈剑心低头的时候,叶英睁眼了,正瞧见他把手往身后藏。
沈剑心一顿,双手在背后绞着衣袖,装作若无其事:“这等苦寒时节,江南风清日暖,合该围炉小憩,你怎么想起上华山来挨这风雪了?”
“要不是你走得太快,我也是想留你围炉夜话的。”叶英分明瞧见他的不自在,也未点破,“连等我醒来都不肯?是被心魔吓到了?”
“没有的事。”沈剑心低头,鞋尖踢了踢雪:“我哪会被吓到呢?这不是再不走,华山就该大雪封山了么?虽然我上得来,总也是想要路好走些。两年多未回纯阳,我今年的年节定是要回来过的。”
说起年节,沈剑心忙道:“对了,还有半个月多便是年节,你就这么贸贸然离开了藏剑山庄?那新年你不在怎么办?藏剑那些弟子别又要传谣言说我再次把你打进神剑谷了吧?”
“无妨,二弟他们自会料理。”叶英伸手去揉了揉他的头,“你不肯多留,我又想见你,便自己来了。”
感情之事,沈剑心与他就算是做了情缘,也极少去点这一层,两人相处起来更多的还是像个朋友。现下他提起倒说得坦然,沈剑心却老脸一红:“你真是……哪有你这么任性的大庄主?”
他颇不好意思地想去挠挠头,正好是刚才叶英揉他头的地方,手刚伸出来就被叶英捉住。
沈剑心一愣,叶英的手已经握住了他的,细细去摩挲他手上的伤口和剑茧。
沈剑心习剑多年,前期用剑轻便,磨的剑茧并不算厚。彼时叶英也牵过他的手,那时候纯阳关门弟子的一双手除却薄薄剑茧,仍是软软暖暖的。
后来他换了厚重的黛雪剑,后来他做了侠义至尊,后来他的手上布满了细碎的伤口和厚厚的剑茧,再摸起来,相较于以前手感没那么好,却更有力量感。
那是沈剑心的成长,是叶英与他共同走过的岁月痕迹。
叶英牵着他的手,神情认真又有些感慨。
沈剑心见此笑道:“叶英,我老了。”
他与叶英认识快二十年了——从陌生人做到普通朋友,从普通朋友做到挚友,又从挚友做到情缘。二十年风雨路,沈剑心跌跌撞撞走过来,从跳脱青年走成了侠义至尊,回头一看,也已经不年轻了。
“谁还没个老的时候?”叶英牵起他的手,轻轻覆上自己的脸:“我还比你大些,怎么说也是我先老才对。”
“你不一样的。”沈剑心任由他将自己揽在怀中,贴在叶英胸膛去听他的心跳,小声说:“你可是叶英啊。”
他是叶英。
他是藏剑的风,他是藏剑的雪,他是万千把剑的主宰,他是自己心中的叶英,是愿相予、相护一生之人。
“我不是神,我也做不了神。”叶英抱着他,宽袍大袖替他遮去这华山冷冷风雪。
“叶英只愿做一个普通的人,做一个拿得起剑、守得住山庄、护得住他们、佑得住你的人。”
“沈剑心,此为我愿,所以这把‘愿无违’,你可愿收下?”
叶英一直抱着的那把剑出鞘了,正是沈剑心曾用过的“愿无违”。
和原来普普通通的那把剑不同,重铸后的愿无违隐隐有精光闪烁,一看便是千锤百炼、用料罕见的好剑。
沈剑心拿过剑的时候看见叶英的腰间正别着另一把短剑,正是当日叶晖交给他、他又在神剑谷刺进心魔后心的那柄。
当时心魔曾说,这把短剑也叫“愿无违”。
于是沈剑心笑得眉眼弯弯,恍若又是前些年那个油嘴滑舌的青年道长。
“这把剑不收钱吧?那我就不客气了。”
叶英再次揉揉他的头,亦笑道:“不收,还送一个大庄主,这桩好买卖沈道长做不做?”
沈剑心握住剑:“做!当然做!”他顿了一顿,笑得狡黠:“只是总不好让大庄主亏了不是?那大庄主看看,我这个回礼如何?”
躺在他手心的正是两人互诉衷肠时沈剑心削下的那两缕白发。这么多年,沈剑心一直贴身放着,未曾离身。
叶英连白发一起握住他的手,额头轻轻抵上他的,温声道:
“那便请侠义至尊多多关照了。”
沈剑心终究也没能在纯阳过完这个年节。
叶英毕竟是藏剑山庄大庄主,他在年节这紧要的时分亲来纯阳宫,若是教旁人知道,定是咋舌不已,得胡乱猜测其中是不是有大事将要发生。
沈剑心当天就把叶英藏在自己房中,让他千万别出去闲逛,免得引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但他总不能把叶英藏十天半个月,他俩好歹是双方亲人与朋友都认可的情缘,哪有这样宛如偷情的?这要是说出去像什么话,沈剑心不得被叶英那些以叶炜为首的好弟弟好妹妹骂两天?
所以叶英只在纯阳宫待了两天后,沈剑心便不敢再将他藏在自己屋里,匆匆跑去李忘生那里,将叶英在纯阳宫的事情知会掌门。
李忘生见他左右为难,也明白其中关窍,道是自会给他寻个由头,好让他名正言顺地在年节忽然离开纯阳宫而不被怀疑。
沈剑心这才松了一口气,简单给李忘生交代些还未来得及做的差事,便赶紧回来出收拾不多的行李,第二天一大早就趁着天光未完全亮开,避开同门和叶英一同下山去了。
叶英见他这样匆忙,多少有些歉意:“是我任性,扰你难得与同门一起过的这个清净年节。”
华山下着雪,天气冷,山道上又刮着风,饶是沈剑心不怕冻,裸露在外的手也很快被雪风吹得冰凉,还有些僵硬。
沈剑心朝掌心呵一口气,搓搓手,多少暖暖,偏头朝他笑道:“哪有?总归是我不好,早知道我就留在藏剑过年,也免你这一趟千里奔波。”
叶英一边走一边牵过他的手,运起内力给他暖着,摇摇头:“不,你要是留在藏剑过这个年,江湖上怕是流言更多,你离开藏剑,是对的。”
流言?沈剑心离开藏剑时的确只是觉得叶英有弟弟妹妹照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