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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破晓

 

平时闷闷的,现在倒是好玩。章途起了逗他的心思:“为什么要和你睡?”

江宁川垂着头不说话了。月光透过云朵柔柔地照进来,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章途无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一个怎么样的回答。就算回答了,又能如何?大家都喝醉了。

章途说:“你睡吧,我走了。”

但是他立刻就发现有什么晶亮的东西一滴滴,正从江宁川眼里掉下来。

章途今天盯着杯子发呆的时候,总觉得杯中的白酒像什么,想了半天想不起来。原来是像眼泪,高粱的眼泪,糯米的眼泪,小麦的眼泪。

现在是江宁川的眼泪。

江宁川掉着眼泪问他:“我是不是又惹你讨厌了?”

章途坐到他身边,柔声道:“怎么会?我没有讨厌你。”

“可是你不理我,我、我怕去找你,只敢围着学校打转……不过,我帮你把那些想进学校的人都赶走啦。”

难怪除了江宁川那回误入的意外,一学期下来都平平安安的。章途心中的愧疚之意愈发浓烈,已经想见对方是如何在小学校门口走来走去,踢着脚下的石子,想走进去却又缩回脚。

我这么对他,真是不应该。章途又一次拷打自己的内心。

“对不起,”他诚恳地看着江宁川,“都是我的错,不该这么对朋友。”

“不是朋友。”江宁川低声匆促地反驳。

章途简直怀疑自己没听清:“什么?”

这时候他真正看清了江宁川的眼睛啦,一双被泪水冲刷过的,清亮的、已经决意破罐子破摔的眼睛:“我喜欢你,我,我是……”江宁川说不下去了,他怎么也没有勇气把那个词说出口,只能徒劳地重复,“我喜欢你。”

章途愕然地看着江宁川,半晌说不出话来,但此时的江宁川已经失去了和他对视的勇气。

“睡吧。”漫长的沉默过后,章途伸出手去摸了摸江宁川的头,语调很镇静,镇静又温柔:“你喝醉了,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死刑。

直到章途关上门离开,江宁川才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躺倒在床上。是呀,我喝醉了,喝醉的人就是会胡说八道,但是,但是,他还会拿我当朋友吗?江宁川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真的、真的好笨。

章途没回宿舍,他不知道可以去哪儿。江宁川骤然的告白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所以他现在心慌意乱,必须要找个地方好好冷静一下。可是去哪儿?

他此刻只是一抹在荒山野岭里乱走的游魂。

刚来此地不久,就有很多村民都告诉过他们这些从城里来的知青,晚上睡觉一定要关好门窗,大半夜也不要在外面瞎走,小心被狼叼去。

都是些吓唬小孩的话嘛。知青们笑笑,但白日里做工已然极累,晚上都争分夺秒地睡,谁也不会在深夜里跑出来。

整个村庄一片寂静。鸡鸭狗牛都睡了,人也睡了,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和鼾声此起彼伏,就好像是村庄在入睡,村庄在呼吸。

好冷。夏天的深夜原来也这么冷。心里有千万个念头划过,纷纷扰扰,却都倏忽如流星,半分也抓不住。章途坐在宿舍外的台阶上发着呆,忽然觉得眼前的路不再那么漆黑模糊,已经度过了日出前最黑暗的时辰,天色渐渐亮堂起来。

已经听到了嘹亮的鸡鸣声。

章途起身继续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江宁川家附近,而这里刚好有座山包。

既然有山,那就攀登。

江宁川说喜欢他,那么他呢?扪心自问,是不是也喜欢对方?真要一个回答的时候反而不敢给出准确的答复。但他一整晚想着的,还是江宁川落的泪。如果不喜欢,为什么那么愧疚那么心疼?我当时想的不是哄他睡觉,而是拥抱他。

对,一个拥抱。

或许……还有一个亲吻。

章途终于感觉自己的心在胸膛里鲜活地跃动,他站在山顶,极目远眺,依旧逃不出那雾蒙蒙水墨画般的山,目下是村庄三三两两的民居和大片用田垄划分开的田地。天已经快破晓,他深吸一口湿漉漉的空气,胸中的郁气一扫而空,顿觉畅快。

太阳升起来了。通红的太阳,多么充满希望。

江宁川一夜未眠。

哪怕再醉的酒也该被自己的一时冲动吓醒了,整晚他都在悔恨自己为什么稀里糊涂就把真心话说了出去。这下好了,连朋友也没得做,他以后哪里还有脸去见章途?而且,万一这些事被别人知道了……但是章途人这么好,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的。

两种思想在脑海中交织,吵得他心烦意乱。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这么早,会是谁?无论是谁,他现在都已经心如死灰了,哪还有心思应付别的事。

他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章途。江宁川就没想到过离开的人原来还会再回来,看见是心里想了一夜的人,有些发怔。

“早上好,明天已经到了。”章途露出一个笑,很有点害羞的意思,“你昨晚说的事情还当不当真?”在他身后,是在太阳照耀下崭新的一天和渐渐苏醒的村庄。

好明亮的太阳,江宁川如此想到。

他又想哭,但最终还是忍住,使劲点了点头。

恋爱降临,但谁也没有过谈恋爱的经验。两个青涩的年轻人尚在一步步探索,但感情这码子事,就算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冒出来,别人要是看不出章途和江宁川的关系又和好如初、甚至更好了,那就当真该去县医院去看看眼科。

赵知蔓来找章途,啧啧称奇:“你们男生之间的友谊比我们女生之间的复杂多了。前段时间明明还恨不得装不认识,最近又和小江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捉摸不透,真是捉摸不透。”末了,又捂着心口道,“我只担心我们筱筱该怎么办呢?”

章途老师您是坚定无私的共产主义战士了。”她很快低下头去,别别扭扭地去踢自己的脚尖,展现出女孩子的羞赧,“我就是想来问问……好像有段时间没见王晓声来找你了。”

原来这也是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章途在心底暗笑,面上却不显,一本正经道:“忙吧,他最近应该忙,我让他先别来了。”

赵知蔓瞪他:“是你让他不来的?”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又慌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不是老同学嘛,多叙叙旧挺好的啊。”

章途笑道:“我和他是老同学不假,你呢?你们什么关系啊,这么关心他?”

赵知蔓红了脸,强装镇定地与章途对视,实则说话都有点结巴了:“纯粹的、伟大的,革、革命友谊啊。”

章途终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赵知蔓马上就意识到这人根本就是在臊她,气得跺脚:“怎么连你也学坏了,少来臊老娘,我就关心就问了,怎么啦?”

“没没没,我觉得特好,某些人就等着你问呢,保你很快就能见着他。”看赵知蔓是真急了,章途果断卖队友。

赵知蔓一听是这么回事,转转眼珠,忽而又恢复到了小女儿情态:“那你让他快点,他不是生日就要到了吗,我……我去镇上帮他配了副眼镜。人家说要是不合适可以去换的。”

章途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送走了赵知蔓,章途忍不住出了会儿神。

生日。现在大家都不会怎么把自己的生日提在嘴上。首先是上面不提倡,根本没人敢过生日,有一个崇高的目标摆在面前,所有关于个人私欲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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