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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有喜了

 

声忽起,钦差不及喝问,只见中堂闯上一人,小步疾趋,一路跑到秋鹂身边。钦差再定睛看时,见那人一身烟紫罗裙,金钗斜坠,长眉弯弯,唇上胭脂一点红樱,耳上平贴两只金钿,端地是荣彩熠熠,美艳非凡。那妇人走近前来,扬手一巴掌便扇得秋鹂偏过脸去,秋鹂满目震惊,不能言语,便见那人尖声哭道,“冤家奴才!你出去招蜂引蝶,做下的好事!”

秋鹂面上红起几道指印,下巴上被划出了一道血痕,她趔趄着后退两步,看着那胭脂水粉之下,赫然竟是杜诚的面孔!杜诚喊了这么一句,犹嫌不足,又扑将上去,对着秋鹂连抓带挠,捏着嗓子骂道,“你招惹了女人就算了,男人你也不放过,亲表弟弟你都不放过!你……你勾得人家,为你发了疯,为你着了魇了。从西安那会子,勾搭你勾搭到这个时候!堂上大人有所不知,我这个表弟,生了癔症啦,他,他看自己堂哥生得白净漂亮,求爱不得,就一直,一直说我家官人是个女的!想要,想要……啊呀呀,说出来真是羞煞人也!”

又在地下跌足甩手闹道:

“你还要教他看你的身子,看了脸已经这样了,待他看了身子,见你生得又白又美,那还了得!难道街上随便有人说你两句,你就要脱衣裳给人家看了不成,你……你这没良心的冤家!”

牧宝儿张口结舌,道,“你们,你们……”

牧择原本陪立一旁,他心念电转,不等牧宝儿开口,两步上前,左右开弓,劈手七八个大耳光,打得牧宝儿满面青肿,嘴角开裂,两管鼻血蜿蜒流下,委顿在地,再说不出半句话来。他厉声喝道,“你这个罔顾人伦的畜生,我替亲家教训你!”他又转向一旁,指着杜诚怒道,“你,你敢私闯公堂,我打死你这个不孝不敬的逆,逆女!”

杜诚连忙躲在秋鹂身后,秋鹂伸手一挡,下意识求道,“岳父,岳父大人息怒啊!”

她这一挡一求,纯粹系出自然,仿佛平常已做了千百次一样,众人看在眼里,已经信了九成,再看杜诚,见他一言一行,时怒时嗔,乍妒乍喜,分明便是一个久居深闺的年轻妇人,畏惧父亲,依赖丈夫,更无半点矫情伪饰之态,顿时心中疑虑全消,看着地上的牧宝儿,也多了几分鄙夷厌恶。

惟有秋鹂心头狂澜不休,别人不知,她自己如何不清楚?丈夫月前出走,便是为了心中郁愤屈辱,可如今,如今……

牧秋鹂道,“你,你……”

杜诚入戏极深,当即嘤咛一声,倒在秋鹂怀里,饮声泣道,“我不依我不依!你们要看我丈夫的身子,我这就去死!”

兰草纤纤,难折其节,寒梅经霜,不堕傲骨。如今他抛去尊严,赌上性命,来做那挡车的螳螂,撼树的蚍蜉。

是为了救她的命。

钦差在上座问道,“牧宝儿,你还要甚么话说?”

纵是有话,他这时也说不出口了,钦差因道,“那么你诬告朝廷命官,按律当杖五十,北流充军,来人。”

汀州府上衙役正要领命,忽见堂上右首边陪坐一人,一声戎装打扮,此时开口喝命道,“魏忠、魏武!”

堂下两个瘦长青年抱拳领命而出,自衙役手中接过长棍,刚将牧宝儿叉倒在地,他不及叫喊,只听嘭嘭两声,两棍击上脊背,牧宝儿双目圆睁,就此没了气息。

钦差向堂下一张,面不改色,漠然地宣布道,“人犯咬舌自尽。退堂!”

牧秋鹂虽然曾经组织乡民抗匪,可汀州府偏居一隅,这等军中、官场上的手段,她毕竟见得少,一时心潮未平,堂上钦差竟还言笑晏晏,在她上前行礼时玩笑了一句,“小娘子颇是悍性。”

秋鹂躬身礼道,“惭愧惭愧,自有岳父管教。”

钦差在她肘上一扶,秋鹂顺势起身,就在耳边听到:

“丫头,下次小心。”

秋鹂再告退时,只觉得自襟至背,密密地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这里心神恍惚,倒苦了杜诚,被连拖带拽,一路拉回了院里。他待要找媳妇帮忙,奈何秋鹂久久不来,他再要拖延,腿上就挨了两脚,只好提起裙子,一溜烟跑回房里,找姑母救命。

与泰山老丈人不同,这丈母娘看女婿,总是越看越喜欢,杜诚为了替秋鹂解围,又甘心异装上堂,更令杜氏感动不已。她见丈夫怒气冲冲地进门,遣退下人,就拉住女婿,一脸怜爱地说道,“老爷,你看我们阿囡扮起来多俏啊。”

杜诚尚未出戏,十分配合,一双凤目,顾盼流转,含羞带怯地朝牧择一觑,娇声唤道,“爹爹……”

牧择的脸绿了。

他道,“夫人,秋鹂在前头找你,说是有要紧事,要与你商量。”

杜氏奇道,“与我说甚么要紧事?”

牧择道,“我却也不知,许是你寿诞将近,女儿要孝顺你呢。”

杜氏当即大喜,又叮嘱他们翁婿好好说话,牧择连连答应,把妻子哄出房门,抬手就把门闩放了下来。嘭得一声,惊得杜诚心底一颤,思忖须臾,果断地转身跑进内室。可惜他裙裾甚窄,刚刚跑进房里,还没想好再怎么躲,便被牧择赶上。牧择气得怒火倒冲,抬手就拔他头上簪钗。杜诚哀叫连连,总算不敢再嗲声嗲气地做作,捂住鬓角,连声求道,“爹爹,头发,头发是真的!诶——!”

牧择把他髻上珠钗扔了满地,一脚把儿子踢在床上,扬手便是数下巴掌打下,怒道,“我打你个真的!衣裳给我脱了!”

父亲盛怒之下,杜诚也不敢违拗,只好答应一声,从床上站起身子,刚刚踢掉绣鞋,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爹爹,你房里没有我换的衣裳,这怎么办?”

他拖鞋的功夫,牧择已从架上找来一根鸡毛掸子,倒持在手,森然冷笑道,“不用穿了。”

杜诚一缩脖子,又低下头来解衣,解到一半,把衣带上系的八宝同心扣打成了死结。这也实在不能怪他,毕竟平常在家,秋鹂也不穿罗裙,这次应急,还是请姑母帮他打扮的。牧择只当他故意磨蹭,上前把儿子往床上一按,两手一拽,硬生生地把那一圈衣带,连着罗裙,一起从杜诚腿上扒了下来。

牧择剥了儿子一身女装,这才看见,他衣裳下面,竟然还穿着一件鸳鸯戏水的杏子红绫抱腹,牧择只觉得眼睛都要瞎了,当即把光溜溜的儿子翻了个面儿,抬手就打。

杜诚一头埋进锦被,正觉得秋凉渗人,身后就被掸子接连地抽打下来。他要往床上躲,牧择也浑然不理,手上掸子捡到哪处,便落到哪处。杜诚被从床头打到床尾,床上打到床下,从小臂到脊背、臀腿,到处都肿起了一道一道鲜红的檀子。牧择手上既不留力,那掸子每落一下,便像蝎子蛰咬一般,疼得又疾又烈,好似要生生撕破皮肉。杜诚终于忍不下这劈头盖脸的笞打,又扑去床边,抱住牧择手臂求道,“爹爹,别打了,别打了,孩儿受不住了!”

牧择紧紧地攥着掸子一头的羽毛,低头看着杜诚道,“你连死都不怕,怎么却怕我打你?”

杜诚一怔,转眼又被扯了下来,牧择懒得再追他,就把儿子往床上一甩,牢牢按住后腰,掸子找准他身后挺翘的臀丘抽打下去。杜诚哀唤连连,被父亲的手掌箍在腰上,他也不敢使劲挣扎。他臀上挨着笞楚,全身上下的一道道肿痕也自疼痛不休,不由心底暗暗后悔,反正都要被按着打,刚刚他何必想跑呢?

牧择打过一旬,杜诚已自床头扯出被子,蒙在头上,按照一贯的经验,准备慢慢熬刑。牧择却忽然把手中的掸子掷去地下,坐在床边叹道,“你又有没有想过,万一,万一有个甚么闪失,岂不是,教我一夜之间,失去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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