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和榴花照宫闱国安治嘉谋问灵枢
居处安静,无为惧惧,无为欣欣,婉然从物,或与不争,与时变化,尊则谦谦,谭而不治,是谓至治。
——《灵枢·通天》
圣天子选贤举能,垂拱而治,不必劳神苦思,代下司职,更不必耍弄权术,独断朝纲。
天子不必费尽心机驯养群臣顺服,也无权凭个人好恶滥用生杀,因为君臣的权力来自天地万民而非天子本人。
余至清还朝后,直入中枢,在朝会多留待旁人各抒己见,似乎不再有当年锋芒毕露的锐气。天子宽仁,少用刑罚,偶有贬谪,群臣或有异议,余至清始终不置一词。有时非但不反对,还称赞天子善于识人。有言论抨击他曲意逢迎、谄媚君上,他也从来不在意。
历代皇帝多为女子,产期自有旧例。入了四月,朝会和祭祀由太后代为主持;公务由国相领一干臣属拟定方案,小事由各部及中枢重臣当场决议,大事由天子批复。余至清自幼过目成诵,记忆超群,前二十年从中枢辗转贬谪各地,深谙民情。理政时纵有千头万绪,也能很快条分缕析;冗杂政务,都能援引法规旧例,众人皆信服。
午后,天子闲来无聊,命人取了先帝绘的松鹤图,默默品鉴,怅然若失。
余至清从官署回来,在路上折了一枝石榴花插在玉壶春瓶里,进了书房。
他一身红袍,怀里捧着一体素白的瓷瓶——花枝繁盛,错落有致,半遮半掩——轻车熟路踏进门槛,正要下拜,天子已转身道了免礼。
青翠枝叶间,榴花夺目,臣下的身影从花后一闪而过,光彩犹胜绚烂春花。天子不自觉就笑起来:“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
余至清正是着了一袭绯色,听了天子一语双关的调戏,笑道:“榴花可恨来时晚,惆怅春期独后期?”
天子莞尔:“只要来了,永远是不晚的。”
余至清将瓷瓶放在一旁,轻轻握了握天子的指尖,触手微凉,一边拢在手心来暖,一边随意问道:“既然不晚,陛下又为何惆怅?”
天子满心怅然,看见意中人时已消散大半,他并非多愁善感之人,心绪偶有不平,却总能被意中人觉察抚慰,奇道:“先生平日最不喜应酬交际,怎的每次都如此善解人意?”
余至清沉吟一会儿,道:“官吏应酬多为私交而非公务,是求向上治人,非求向下治民,徒耗精力,无益正事,臣以为此事本末倒置,不愿为之。陛下身系邦国,臣职责所在,自当小心……”
他平时很是直率,真要剖白心意,倒有点不知从何说起。
天子听了“职责”两字,一笑置之,岔开话题道:“朕近日也无甚可做,瞻望父皇御笔,想起旧事,深觉任重而道远。”
臣下没说话,牵着天子一起坐在书房窗边的长榻上。天子顺势倚在他怀里,一起看向画轴。
先帝治国的本事不说也罢,但笔墨丹青造诣极高,在历代帝王中当属翘楚。这幅松鹤图苍松遒劲,鹤姿翩然,形神兼备,题跋亦鸾翔凤翥。余至清不擅此道,也知定属佳作。
至于这幅画的来龙去脉,臣子也非常清楚:
先帝欲求神仙长生久视之术,不思静修养德,不肯抛弃奢靡享乐,又妄求一蹴而就,沉迷幻术外道,曾经闹出许多笑话。御苑豢养的群鹤飞到皇极殿前,于松下起舞,先帝欣喜若狂,当作松鹤延年的祥瑞,专门作画纪念,又在题跋抒发志得意满的心情——
:“先生也劳累许久了,且歇一歇,喝点水吧。”
余至清一抬头,便见天子衣襟大开,两点朱红乳首泛着一层湿漉漉的水光,雪白的椒乳随着倾身的姿势轻轻颤动,连忙转开目光。
天子和意中人目光一触,忽然脸热心跳,故作从容地站直理了理衣襟,轻抚微隆的小腹。这时子宫已降到耻骨,小腹微凸,更似初孕。
两人新婚后如胶似漆,一直日夜相对,形影不离。臣下夜里常常要为君分忧,亲尝椒乳。天子心疼他操劳,几次提出要他回别宫休息,臣子放心不下,执意不肯。不过……
臣下将最后一行批注写完,起身饮了一盏冷茶,才道:“陛下……不然今夜还是请太后来善加照料,臣暂且移居别宫吧。”
余浄,字至清,故籍涂山。举建和元年进士,殿试文谏,名动天下,走马探花,人皆爱之。
……至清为相,明察谦退。凡有争,皆顺君于外,人问但以律令故事答,不抒己意。及退,入内奏闻,言辞婉转,或至日言数万,章数十,皆密藏宫中,上悦而纳之。天下莫知,皆称圣君之明。
其博闻强记,朝中文武才德家世考课履历,知之甚详。上每用人,必细问询。至清不虚美,无隐恶,具以实言。朝野进贤退庸,颇赖其力。
先是,御史姜辛劾至清为相未尝一言及于政。上为之白,赞其嘉谋嘉猷,善古大臣宰相者事。由是庸者皆度不进之由,益怨之。会上育长女,例应别居,帝后各执己见,上不悦。或忖上有两意,奏请采选良人,至清默然无以应,上愈不悦,留中不发。朝野颇忧,而至清意自若。御史娓抗谏,辞不甚恭,上勃然现怒容,众亦色变。至清从容贺曰:“见朝廷有直言之臣,乃知天子有从谏之美。”上乃色缓,执手对曰:“不可使天下以为君人者恶闻其过,亦不可启讪君卖直之风。”遂调抗于东州。
……
——《昭书·列传给天子处置,天子一时暗恼,留中不发,马上就有人开始揣度帝后失和,闹得沸沸扬扬。
其实若只是帝后之事,不会这样复杂。归根结底,臣属如果有权势、有作为,又清廉正直,嫉恶如仇,在朝中总要得罪一些人。天子以贤臣为后,本来可以保护他,毕竟帝后敌体,不会受太多攻讦。结果就有人自作聪明,不惜大费周章挑拨,上这样的奏疏明劝和实离间。
有这样的心思,做些什么不好呢?
清朗朝中风气,真是任重而道远。
天子想了一会儿,已不再气恼,只是冷冷问道:“御史娓抗何在?”
其人应声出列,跪在地上行了大礼:“请陛下以国本计,切勿重蹈覆辙!”
这位新晋的御史有才干,风评不错,想来是一腔热血下说话难听了些,倒不是故意这样,只是稀里糊涂,好心办坏事。
天子抿嘴不语,晾了她一会儿,看完所有诗文,才让她起身。
众人猜到是有人文谏,不知前因后果,看天子难得发怒,面面相觑,一时俱寂。
余至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倒看出天子其实没那么生气。他本来坐在天子下首,当即起身斟了一盏米酿,捧杯下拜。
天子起身去扶,接过杯盏时,忽然挠了挠意中人的手心,将十指扣在一起。
玉盏冰凉,意中人的手也沁得微凉,在夏季真是舒服极了。天子握着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臣为陛下贺,见朝廷有直言之臣,乃知天子有从谏之美。”余至清被天子握着手不放,倒是一点都没有不自在,镇定说道。
“先生素知朕心……”天子这才面色和缓,重新笑起来。又对众臣言道:“朕以一片赤诚待天下,也望天下以赤诚相还。尔等既为社稷之臣,进谏当为国为民,岂可妄自揣度上意?朕不欲闭塞言路,登基以来,未尝有臣属因言获罪,只因朕不愿让天下以为朕厌恶知道己身过错。尔等也当扪心自问,需要从善如流的难道只是朕一人吗?尔等今后谨记,不要以纳谏为幌子,沽名钓誉,排除异己,擅启讪君卖直、捕风捉影的歪风邪气。”
群臣应是。
天子已没什么心情品评文章,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