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七更)
凌晨四点,月光冷寂。
私家花园内绿霭深深,遥远的万家灯火在夜风扰动下,化为枝叶间的碎光。
常春藤盖遮住了天台的灯光,秦销的侧脸轮廓深邃晦暗,披着黑色浴袍,站在栏杆前,默默抽着烟。
——charlene。
伊莱·罗伊叫她不是“wang”,而是“charlene”。
charlene……
亲密的charlene……
秦销笑了下,缓缓吐了口烟。
……
夜前那通电话,似乎未对汪悬光造成什么干扰。
客厅开灯后,她回到沙发上,顺手回复了微信群的工作消息,又抱起茶几上的ipad开始加班。
秦销安静坐在一旁,抱起她的小腿继续按摩揉捏。
“伊莱·罗伊”这个名字在嘴边好几次呼之欲出,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没有什么答案,只能一遍一遍地默然,后又叹息。
以汪悬光的敏锐,不会对他的焦躁一无所知,她选择视而无睹,也不知是懒得问,还是不愿意问。
十点多,加班结束。
他们照常做爱,冲澡,换床单,然后关灯睡觉。
清凉的黑暗中,她背对着他而眠,他的手在薄被下圈住她的小腹。
掌下的呼吸平稳,却并非熟睡的节奏——往日秒睡的她失眠了。
12:10……
12:25……
12:40……
……
他们都知道彼此没睡着,只是谁也没吭声。
同床异梦,各怀心思。
终于快一点时,汪悬光搬开了他的手臂,坐起来喝了口凉水。
还没等秦销想好要不要和她聊聊,汪悬光又躺了回去。这次一秒入睡,留他一个人在黑暗中辗转了半宿。
听着那安稳熟睡的呼吸声,他与床铺接触的每一寸皮肤,都泛起针扎似的刺痛。
直到又一次翻身,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臂——
他感觉摸到了一尊冰冷的白色大理石雕像,一股被霜寒浸透的寒气正从她的皮肤毛孔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是寒气。
也是冷香。
那一刻,焦躁和压抑简直升到顶点,卧室的四面墙壁扭曲着压过来。
再躺下去就要窒息了,秦销只好披上浴袍出来抽烟。
室外空气彻夜闷热,高大的建筑群在淡薄的天光中矗立着。城市街道无车也无人,空旷得仿佛末日降临。
北京会在5:09日出,此刻太阳还在地平线下,十几分钟内会迎来东半球的蓝调时刻。
秦销手搭在栏杆上,指缝间的烟烧到尽头,一只蚊子落到手背上,也视而不见。
过去三十年里,他没有什么心事需要靠抽烟冷静的,香烟和雪茄只是一种消遣。几个月前,刚陷入爱情的时候,也这样手足无措过。那时还会避开尼古丁和酒精,去打什么柔软的鬼太极。
呵。
人堕落起来简直没有尽头,这才过了多久,要不是嫌深更半夜开酒太麻烦,这会儿已经灌了半肚子酒。
不仅是抽烟喝酒。
他还想在盘山公路上飙车,想去地下赌场里打架。痛揍别人,再被别人痛揍,用从皮肤流出去的鲜血,带走心底的不痛快。
烟烧到了手,秦销扔掉这根,打开汪悬光的烟盒又点了一根,在闷热的黑暗中,他仿佛又听见了那道清冷的声音,在耳旁轻声唤了一声“……roy。”
刹那间,灵魂为之一震。
伊莱·罗伊。
在聚光灯下泰然自若的金发明星,是汪悬光的b面。他让她不用和人讲废话,赔笑脸,专心做她所长,一步一步成为今日的charlene·wang。
整整八年。
一个怡然在明,一个悠然在暗。
宛如同一棵参天巨木上的两根相互缠绕的藤蔓,一根向上攀为阳光下的气生根,一根向下扎为坚实湿冷的地生根。
同甘共苦的八年……
最后换来她一分钟的沉默,和五十六分钟的失眠。
石头是可以用血焐热的吗?
有没有一丁丁点、一丁丁丁点的可能,她愿意接下他的祭献?
三天?还是五十年?
他会有几个八年?
复杂混乱的情绪溶于舌尖,丝丝缕缕地冲向生疼的脑髓。肺叶像是被卡住了,每一口呼吸都堵得慌。
簌簌簌——
一阵凉风掠过去,头顶的藤蔓和四周的灌木哗啦啦摇动,四下顿时凄冷起来。
秦销手里夹着一根忘记点着的香烟,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直到瞳底倒映出透着光的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