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突然想起了那日万仙阵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的兄长。
那时的元始还在劝他,劝他“迷途知返”,劝他想想“紫府的那位”。
他不是没有看到元始眼中隐隐透出的三分不忍。可是啊,他并不愿意去听他们讲封神之战中到底隐藏了多少苦心孤诣,也并不在乎。
但他纵使不恨,却终究还是怨的。
为众生向天道截取一线生机是他的立道之本,也是他的成圣之基。他可以原谅他的两位兄长伙同外人破了“非四圣不可破”的诛仙剑阵,却不能原谅他们用这样的手段证明他只是痴心妄想,“自命不凡”。
那一日,他见巫妖二族竭尽全力也挽回不了各自覆灭的结局,满目惨烈之余,却看到了妖皇帝俊是如何拼上一切也要保下东皇的。一为这生死不负的兄弟情义,二为那算计天道的胆大妄为,他神魂大震,见这遇劫的苍生茫茫然无所皈依,只觉心有所悟,于是以青萍剑立教,号约“截”,截一线生机以馈众生。
他广收门徒,他有教无类,是为了予他们生机与未来,而不是在天道降灾时,亲手将他们送上死路,或使他们仙途断绝、苟延残喘。
大哥和二哥想要在天道导引的颓势下尽可能保全更多门人弟子,保住玄门三教道统,他不是不理解。但他却想护住所有人,与天争一争这所谓的大势所趋。哪怕最后有人牺牲,有人得全,也是各人争过、拼过的结局,而非他们信仰敬重的师长在背后衡量再三所安排的注定。
道不同,不相为谋。
自洪荒伊始,他从未料到,他与两位兄长,最终竟会应了这句话。
便是老师鸿钧,说知他委屈,却也只会说他们是为了他好。
“回来了?”
东华在感受到尚青到来时便抬眼望去,见他眸光流转,似突然有思绪万千,也不细问些什么,只掷去一壶黄酒。
“如今人间梅子正青,本欲替你酿上几缸梅子酒。可惜你回来的早了,青梅尚在桌前,只能煮酒待你。”
尚青接过酒仰头豪饮一口,旋身落座,看着眼前人手中的一盏清茶,倏尔朗笑了起来。
“不早,刚刚好。”
青梅煮酒斗时新,天气欲残春。紫府水榭庭前,逢着意中人。
那一日醉饮一场,东华和尚青之间的氛围似有些变了,又似还是如常。
只是也不知是因为无人同游的关系还是心中的那一点悸动神思,尚青难得没有天南海北地到处跑,而是安安分分地在紫府东华宫一待就是几百年。
而本该做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的东华便也每日无所事事地陪他品酒、饮茶,坐而论道,日子过得平静而闲适。
反倒是人间,出了几件让神仙们都忍不住啧啧称奇、议论纷纷的大事。
先是有位不世杀神,长平一战坑杀敌军四十余万人,引得幽都鬼泣、忘川兴波。若非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及时出面镇压,幽冥地府一十八重地狱怕不是都要出现动荡。
再是有一位凡人,明明不过是一地太守,却竟妄想改变天地,以人力重分江水,使岷江千年江涌分作南北,自此水旱从人、民无饥馑。关键是,他不但敢想,更是敢做,并且还当真成功了。虽然有清源妙道真君化身入凡,助他灌口斩蛟,然都江堰偌大工程、凿破离堆的壮举,却确确实实都是由他领着一帮凡人以人力所成就的。
“说起来,那白起与我俩还有些渊源。”
尚青喝上了东华专门为他酿造的青梅酒。他本来更喜欢那些辛辣浓烈的陈酿,可近些年喝习惯了,竟也觉得青梅酒的酸甜清爽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没想到当初那个普普通通、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后代中竟能出现这样一位狠人。”
“不过赐死杜邮……君王到底寡恩。”
他瞥了东华一眼,东华却只是含笑不语。
人间君王寡恩,只为自己年高,再无完全把握镇住朝臣,唯恐其功高震主。可他非凡人,又怎可与凡人同日而语?当初妖师鲲鹏这般兴风作浪,伏羲、女娲如此游离于妖族之外,他又可曾做过些什么?
还有他的弟弟太一。
他不是不知道一些妖族在背后是如何评价、议论他们兄弟俩的。但于他而言,名利权位不过浮云。他所愿唯二,一愿他的弟弟永远睥睨天下、不可一世,有朝一日能够证道混元,再不受任何束缚;二愿自身道成归真,见一见那大道的瑰妙绮丽。
尚青摸了摸鼻尖,知道自己纯属没事找事。若帝俊当真薄情寡恩,又岂会被鸿钧抢了先机,最后被天道和鸿钧联手算计至此?
轻咳一声,他自然地转换了话题。
“西方趁此机会插手地狱,倒也不怕与昊天生隙。”
“渡尽众生,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牺牲一个有望成佛的弟子,换来插手三界根基六道轮回的机会,接引和准提也当真是舍得。
立此大宏愿,虽让任何人都失了阻拦地藏踏入地狱的理由,但对于地藏自己来说,此生修行,怕是再难圆满。
“六道轮回有虽不是圣人,却与圣人无异的后土坐镇,一个永远成不了佛的地藏,昊天又怎会在意?”
西方那两位或许有别的想法,但地藏……以此宏愿断绝后路,他入地狱,恐怕并非全然为了二圣的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