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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咫尺

 

陆霄拨开安全气囊,推开车门出来,四顾远望,周围都没有一辆车在。

鞋踩在地上,轧着沙沙的薄雪。

只差最后一步。

天空泛起灰蒙蒙的白色,离天亮只剩不到一个小时。前盖冒着烟的跑车像堆废铁躺在路边,他踢过一脚车门,cd却仍在播放,在寂静里沙哑作响。

现在已经成为老太太的女人,在几十年前唱着不吉利的苦情歌,她唱自己来到恋人的婚礼,听见风琴的音乐,默默品尝失去的滋味。

是来自50年代的《i&esp;went&esp;to&esp;your&esp;weddg》。

林清让不仅车选得差劲,连音乐品味也一样。

女声唱着:

“your&esp;other&esp;was&esp;cryg

(你的母亲在哭泣)

your&esp;father&esp;was&esp;cryg

(你的父亲在哭泣)

and&esp;i&esp;was&esp;cryg&esp;too

(而我,亦在哭泣)

the&esp;teardrops&esp;were&esp;fallg

(眼泪落下,摔碎,消失)

becae&esp;we&esp;were&esp;los&039;&esp;you

(就像,我失去了你)”

声音被甩在身后。

插上通讯卡的手机到现在才开机,信号极差,未接电话和短信缓慢地涌进来。

他迎着风雪往前走去,等待着地图加载,短信嗡地响成一片,某一个聊天界面下,迟来许久的消息映入眼底。

原来在新年的那一天,她也是曾发来过祝语的。

只是到现在,他才终于看见。

陆霄牵了牵唇角,也牵动脸边的伤口。刚才的撞车里他还是受了伤,机械腕表压过手腕,留下一片血痕。

他摘下腕表放进口袋,突然听见前方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

一辆吉普车拐过弯道,两盏大灯耀着他的眼睛开来,刹车片刺耳地响起,司机怒气冲冲地从驾驶座探出头,看着这个笔直站在车前的人影,刚要开口怒骂,却被后座的男生给拨开。

薛扬摇下窗户,探出身惊喜道:“诶诶,这不是陆霄吗?我是薛扬,上次一起打过篮球的,你还记得吗?”

说着转身给坐在边上的父母介绍:“爸,妈,这是我暑假在镇上认识的朋友,叫陆霄,嚣张的嚣。”

陆霄也还记得他的脸。

来自于夏天的那一场乱七八糟的篮球赛,他也来自于夏棠的小镇。

每一段不经意时结下的友谊,都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候落地结果。

当你心里存着一定想要见到的人,整个宇宙都会合力为你助力。

“劳驾。”陆霄弯下腰,将取下的腕表递过去,眉眼收敛道,“我的车坏在了路边,但我需要现在,去一趟镇上的公交车站。”

天还没亮夏棠就已经从床上起来,像以往每个假期的结束一样,吃过早餐,又拿起行李,和外婆告别。

而后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来到车站,边打哈欠,边独自等那趟忽早忽晚的班车。

手指在口袋里拨弄着那条红宝石项链。

冬天的早上即使已经天亮,也笼罩着一层灰雾,这一天寂静得就像送走陆霄的那个早上。

或许比那还要寂静,夏天的时候,一切还很热闹。

她才想起手机还没开机,坐在箱子上,戴着耳机,垂眼看着老手机屏幕慢吞吞转圈,接着跳出好几个未接电话。

都来自于李子沫。

夏棠边想着还能有什么急事,边点开留言短信,指尖忽地一顿,因为看见了那一个熟悉的名字。

【子沫:陆霄今天来过我家】

【子沫:他问了你在哪里,好像是……来找你了】

天从头顶开始亮起,早晨却像是先从地面到来,路面一寸一寸亮起,褪去夜晚的气息。夏棠眨了眨眼,也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站起来,看向坡道下。

心里想,怎么可能。

要是万一撞到了哪里的树,哪里的山崖,那该怎么办?

昨天在下雪,路况差劲得不能开车。而且上次,他们明明已经把话说到了死路。他才没理由坐上那么久的车,过来找她。

完全没理由。

心里乱得像一团打结的毛线,想拨电话,又不知道应该打给哪个号码。

下一刻,她看见在升起晨光里出现的人影。

坡道很长,两侧都是铅灰色的楼宇和杂乱无章的电线杆,路上孤零零立着一块公交站牌。他也是独自一人,稀薄的日光在发上轻跃,又在脚边拉出长长的倒影。

大衣的下摆发皱垂下,很罕见的狼狈的模样,可是眼睛仍是漆黑而亮的。

穿透清晨的蒙蒙薄雾,穿透长达一个冬季的大雪,穿透夏天的绿荫。

望过来。

这一刻没有风,可是心里的确有风在呼啸。

“喂!”夏棠扯下耳机线,差点要跳起来,瞪着他,语气急匆匆地发冲,“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下雪吗?不知道很容易出车祸吗?”

“我知道。”

他说,爬上坡道,并不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带着二十个钟头透支的体力和车祸,目光始终看着她,那是见到了很难得见上一面的人,所以一瞬不瞬地,要将每一秒都印下对方的模样。

“但是如果现在不来,就见不到你了。”

没有那么久,没有那么多以后。

在此时此刻,他只剩下今天。

这是条不能拐弯的单行道,薛扬的车在前面放下他,再也不能上来,于是他一个人爬上坡,见到她还在。

“见不到又能怎么样。”夏棠怒气冲冲地朝他喊道,从胸腔心脏到喉咙都是一片灼热,“你是才三岁吗,还那么任性。”

“是啊,我就是那么任性,你到今天,才知道吗?”他拖着脚步走上坡道,漆黑的眼睛笔直望来,惨兮兮地笑,“任性到觉得,即使现在也仍然想来问你。”

“想问你,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只要有一点就足够。

只要有一点,他就能抛下其余一切,就能无所顾虑、用尽全力地保护她。

公交车从他身后驶来,轰隆的行驶声模糊他的声音。车停在夏棠身边,折迭门打开,售票员从里面探出头来问她,到底还上不上车。

夏棠在手里抓紧皱巴巴的车票,抿紧了嘴唇,连肩膀都是紧的。

从没有一次,有过那么像是要哭出来,却又逞强的脸。

可是她仍然只是侧过身,踏上公交车,把箱子也费力地拽上去,售票员帮忙扶了一把,然后招呼着关上车门。

班车摇摇晃晃往前,驶过站牌。

没有等他抵达。

肺叶一张一合,吸进粘稠冰冷的空气,凉彻肺腑。双腿仍然在往前,走上坡顶,走过站牌前。

徒劳追逐。

那或许就是最后。

那或许就是最后剩下的一切。

纸戒指,萤火虫,圣诞夜的字条,钱包里皱巴巴的钞票,她踮起脚尖的吻。

一切都,到此为止。

公交车忽然又在路上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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