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哪儿?”他问,“已走了吗?走了多久?”
他说着,居然起身,作势要去追。
洛柔大惊失色,“你、你站住——!”
她赶紧屏退左右,一把将谢辉拽到身边。
谢辉这不寻常的表现吓得洛柔心中狂跳,即使此时只有娘俩独处,她也下意识地压低声音,不敢让他人听见分毫。
她低喝:“你去做什么?”
谢辉挠挠头,似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
或者说,究其根本,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去做。
他只道:“好久没见虞掌柜了,人家来送礼,我去打个招呼啊。”
洛柔皱眉看他,眉心乱结,勾缠着她心中不祥的预感。
“她来送礼你就去见?你可知一天有多少人来咱家送礼?偏这一个,你要巴巴追去答谢……”
洛柔越说越心惊,自己把自己吓着了,抚着胸膛阵阵呼气。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位虞娘子可是有夫之妇啊!夫君也是正是朝中官员。
洛柔没有儿子,将谢辉视若己出抚养长大,不求他建功立业,只求他顺顺当当娶妻生子,过着闲散富贵的一生。
她会亲自为谢辉选择完美的妻妾。
而她则含饴弄孙,帮着教养孩子。
未能诞下儿子,洛柔此生总是有遗憾的,即使丈夫并未因此而厌弃她,即使府中人仍将她视作唯一的主母。
但是,还差那么一点。
这一点,唯有等她被谢辉的娘子如同敬侍婆母那样恭谨地敬侍,唯有被谢辉的子女欢欢乐乐地围绕膝头,才能得圆满。
谢家血脉延续不绝,门庭福禄长久,正如她也会被一直铭记和夸耀。
只有到那时候,洛柔这些年来对谢辉的付出才开花结果成她最想要的模样。
大半辈子之后,她也终于能在一众仕女贵妇中,真正挺起胸膛。
洛柔在凌玉章的寿宴见过虞凝霜,无论是对其手艺还是为人处事,都颇为欣赏。
但这并不代表,这只有一面之缘的娘子能真正得到她的青睐。
而且又是已婚、又是商妇……
洛柔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着疼。
她不允许任何人挡在谢辉面前,也不允许谢辉自己行差踏错,走上歧路。
洛柔强掩住心中震颤,装作一切如常地将谢辉笑骂几句。只说他忽然这么追出去,怕是要把人家吓到;而且被众人看到,会给虞凝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还不如由她遣个得力的仆从去道谢,便也足够。
见谢辉略有犹疑,洛柔又用自己忽有些嗳气的理由,催谢辉去给她拿舒气药丸来。
谢辉最为孝顺,不敢怠慢,立时便去了。
待他走远,洛柔面色一沉,扬声唤人,将平常侍候谢辉的女使厮儿都叫来问话。
……
离开谢府的时候,虞凝霜回身,又看了看那仿佛直入云端的飞檐。
上面落了新雪,衬着那朱漆鎏金越发明媚鲜妍。
大概只有这样的门户,才能养出谢辉那样的少年郎,青葱莽撞,仿佛觉得世间所有的事都是好事。
然而同样,正因为那门户高轩,少年到底还是会被困在其中。
人世矛盾,向来如此,不得两全。
————
“玉章姐……您就别骂了。大过年的,您舍得吗?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吗?我特意来送礼,还得一顿骂……”
虞凝霜垂下头委屈得很,甭管真假,但确实可怜兮兮。
然而,凌玉章早已经不上她这种当了。
“因为你该骂!”
老太太气呼呼,作势在虞凝霜手上一拍,结果为那一手冰冷而皱眉,又只得心疼地唤,“桔梗,去把上月李娘子送的那个白铜的汤婆子拿来。”
桔梗应声而去,转瞬而归,拿回了一个崭新的汤婆子套在雪貂毛的套子里。
凌玉章接过掂量掂量,便塞到虞凝霜怀里。
“大冷天还往外跑!”
虞凝霜摸着那柔顺的雪貂毛傻笑,“我就知道还是玉章姐心疼我。”
撒娇卖俏,她向来是能手,逗得凌玉章也摇着头笑起来。
虞凝霜将凌玉章府上作为送年礼的最后一站,又让阿爹和杨叔先行回去,就是想在这里陪这位久未见面的老姐姐好好聊聊天。
这一聊起来,言无不尽,虞凝霜自然就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端都告诉了对方。
当然,除了地道中的血色真相。
凌玉章听了又惊又怒,又心疼,还很气恼。
气恼在发生这么大的事,尤其是妹妹被拐走,虞凝霜竟然没有向她来求助。
而且她的责备特别有道理,“既然是你妹妹,那也是我妹妹!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虞凝霜苦笑,如实将自己的想法相告。
“我自然也想过向您求助,可府上只有您和这些女使。”
“若让她们出去帮忙寻找……再有个闪失,我可真就是罪孽深重,万劫不复了。”
凌玉章也不是不懂虞凝霜这顾虑,当下态度也软了下来。
“那老身可以去找别人帮忙啊。就去找太后娘娘,而后厢公所、军巡捕铺、街道司,我看哪个敢不听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