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顽心可易
昨夜祈祥节的仪事完结后,顾铭遭遇了刺杀。
实在是这些时日太安详,厮杀的熟悉回来后方才有一丝实际的感受。但顾千珏交手却带了几分警惕,敛去七成力道不让那刺客察觉出他的功夫底蕴。
不慎挨了那刺客一刀,劈在肩头,这伤受得其实无妄,不过想到原主那净台心经的解毒功效便也没太多顾虑,所幸小伤。
骨冕将他俩安置妥帖,放话一定会查到真凶,此事也惊动了太律,更是不知道如何让鲜奉夫人得了信,知她将多年流浪的游子看得宝贝极,理应隐瞒些才是。
这事顾铭没有受伤,所以‘护驾’有功的伤员顾千珏反倒成了备受关怀的对象。太律赏赐慰问完还不算,连鲜奉那来时,因为顾铭与顾千珏情谊深厚盖过她的那番计较与冷脸也转圜个尽。
顾千珏恰借着伤员的名头,说自己也有几分功夫,怕夜里再有什么意外,便要与阿衍寝作一个毡帐。这话说得直白,若要有心人恐会觉得这是在质疑主营的守卫失当。
但都感念他回护顾铭的心,往日里两人感情十分紧密要好,因此也不疑有他,说了一些关怀的话,这厢算了结了。
此举顾千珏有私心,想与爱人亲近几分,但却无心做更出格的事情,毕竟在眼皮子底下,他还不敢如此造次。况也不想以这种偷摸的方式败了阿衍家里人的观感。
夜底,天色黑得早,苏昭草原的风尤其的大,族人为了防塬野山火,外面热闹的篝火熄尽了,在营外笼着的烛火也尽数黯灭,因此毡帐外已然黑黢黢一片,再无人声动静,沉寂极了。
毡帐内还撑拢着一盏跃动的烛光。应付完得知动静再次前来表示担心与关怀的格索勒大叔,两人才彻底落下了外帘。
床沿旁,顾千珏端坐得乖驯,率先打破了沉静的氛围。“阿衍不高兴了吗?”
男人平日的情绪很少外露,但从发生刺杀到现在,男人说的话实在太少,最近逐渐被‘调教’得活泼的样子好似全都回到了原点。
男人摇了摇头,顾自拿起伤药欲要给人换药。
顾千珏扼住把上自己衣襟的手,侧了头去看男人脸上的表情:“阿衍,都是我的不是,以后不会这样了。别不跟我说话,好不好。”
“阁主行事自有道理,非属下可随意置喙。”男人开了口,是他好不容易拗过来的称呼被再次提及,这样的见外于两人之间却好似裹了针刺,势要惹人神伤。
但顾千珏不在意这些,相反,他很受用。顾铭几乎从不与他置气,可阿衍不一样,阿衍会同他讲高兴,就像现在跟他闹脾气一样,少了那些卑怯,仿佛终于可以知道一点自己会更多地纵容他。
男人好似也觉察自己出口那些不恰当的言语,于是干脆伤药也不拿了,原地直挺挺的杵着。
面无表情,看起来更像在生闷气。
“我知道阿衍是担心我,可沧海珠的事情一旦你受伤便不好再瞒,我有净台心经护体,况那贼人的武功我胸中有数,不会有闪失的。”顾千珏拉男人的手,将他按在床沿一并坐着,耐下性解释着。
见人面色还是不变,又佯作可怜:“阿衍,我肩口这儿还疼,你帮我看看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此话一出,男人那冷置的神情才破开来,甚露出些许仓皇,他一手将外搭的衣襟拉得低了些,原本的伤口经过了族中巫医的处置,裹上灰白的棉麻布条,现确实往外渗着片缕猩红。
骨冕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闯进来的。
两人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太出格的地方,却是有种无端的暧昧萦绕。
骨冕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眉心下意识地蹙了起来,目光在瞥到顾千珏脖颈上那本该藏在衣襟下的吉玛坠时,神色变得有些缄深。
顿了好一会儿,才从这样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说明自己的来意。
这事发生没多久,骨冕便找出些眉目,据说这刺客是五承耶豢养的死士。每位纳挞的承耶自承籍属地以后就会分到十二名死士,武力高强,只忠私主,这样的刀用起来实在顺手,但有时也会遭到反噬。
这些死士身上都会带有属主的一些标记符号,一是死士如有叛主逆反行为便于抓获,二便是防止权贵之间的互相倾轧暗杀。
的确,从这条规立出以后,族室贵卿之间因明仇遭遇暗杀的情况少了很多,也更少有人会动用有身份标识的死士,转而从其他地方收养一批不那么锋利但尚可一用的刀仆。
正因为这事太直白,所以才更有蹊跷,于是骨冕着手调查与五承耶关系紧密的四承耶,从手下对他们近期的行轨汇报来看,确有动机与踪迹,但仍存疑点。
虽没有证据,但骨冕直觉这事许与那位六图兰【1】有关系。
太律有三位夫人,与正位鲜奉夫人育有一女两子,但那位大图兰早夭,为免鲜奉伤心,族中少有人提及此事。二夫人伏萤育有两子,也就是现在的四承耶和五承耶,不过二人年岁相去甚远,性情也千差万别,四承耶沉算阴郁,五承耶酷戾易怒。三夫人沂嘉育有一女一子,也就是现在的六图兰,但却没有如今的七承耶。
三夫人的幼子与鲜奉夫人的两子十七年前遭遇的那场意外,在族中,几乎成了更甚于大图兰早夭的秘辛。
六图兰是个人物。她年岁是这几兄弟中最小的,却是这几人之中最沉得住气的,行事温和有度,体量武韧精实。若要是男儿身,定是要为她痛失爱子的额吉撑出一片天地来。只是,没了儿子的沂嘉夫人如今还没有任何属地留存,在部落中的地位也不如育有两子的夫人。
六图兰近年已过承籍的年龄,但总循亲近额吉,感念孝道的理由,尚未划分属地,仍留待主营。
沂嘉夫人与鲜奉夫人同失爱子,那些年的来往便密切了许,鲜奉夫人也可怜从小乖巧懂事的六图兰,便也央着太律应下暂缓承籍一事。
如今三承耶是寻回了,鲜奉夫人总想着与失散多年的孩子好好拉进关系,所有心思都落在乌维衍身上,自然是顾及不得还未寻回爱子的沂嘉夫人的心情。
这之中微妙的变化倒是被骨冕捕捉了,虽然他与那位表面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六图兰没什么交情,但并不影响他去揣度她那些昭然若视的狼子野心。
历袭以来从无女子继位掌管部落之事,别人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能,况也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情。可如果只是无用功的话,那这个女子做得也未免太多了,让他不得不生出一些警惕,至少他可从未在他那些尚有登籍机会的窝囊弟弟们身上窥得这样的狼虎之姿。
因此虽在线索上没有更多收获,心里实在惦记此事,才又上这边的毡帐,好与便宜兄长再提个醒。
乌敕斛心想:他与小时候一点也不像了,回了营落平日也只会伙同那个北梁人四处野玩,实在太放纵了曾几何,这样的快活似乎是属于他的?算了,就当还那年欠下他的。
哪怕如何纵惯,也总是能依了去的。只是,这种事,无论额吉还是罕父,恐怕都是容不下的,总不能再为了一些无关紧要旁的人还要去牺牲些什么吧,愚蠢的兄长。
交代的地方大致说个明白,他头也不回,转身去了主营最中央的那尊毡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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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衍,这是你真正想要的?”顾千珏感觉自己的喉头艰涩难比,几乎从缝隙中低声压出句话来。
仿佛就在昨天,他们还一起骑马、争着奏哄,一起吃搪耙糕、插顶旗。哪怕经历危险的刺杀,也从没有过如此心神惶动的空落。
面前的人是他到这个地方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