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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章围杀

 

踩着满地鲜血跨过那道门,只记得他茫然无措地翻看每一个尸t。

随父征战年余,他当然也杀过人。可那是激烈的、豪迈的,是家国大义和热血沸腾,是与当下这般寂然凄冷截然不同的两种si亡。

他看见那些伴在他身边十余年的家人的脸,映在冬日树梢怒放的红梅之下——一生一si,是一副令人悚然的对b。

“昀儿?”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谢景熙回头,看见满身是血的阿娘。

她脸上的表情惊愕又愤怒,厉声诘问:“为什么不走?!”

“阿爹阿娘不走,我怎可……”

“啪!!!”响亮的耳光将谢景熙ch0u得偏过头去。

镇北王妃双目猩红地看着他,恨道:“你阿爹为了给你和百姓赢得生路,冒si领兵出城,引开敌人。你要让他si不瞑目吗?!”

谢景熙愣在当场,半晌才嗫嚅着确认,“阿爹领兵出城了?”

城外三十万突厥兵,阿爹这么一去,只能是有去无回。

远处再次响起脚步和马蹄声。

谢景熙转身,看见府门外的长街上,成排的火把如cha0水汹涌,将黑夜映照得犹如白昼。

“快走!”王妃抓住谢景熙,带他往后院撤离。

当下王府的每一扇门外,都围满了突厥兵。谢景熙记得后院的水榭旁,有一扇小门,是幼时他总ai逃学出去玩,阿爹怕他翻墙摔了,默许福伯给他开的。

可是等到两人逃至此处,谢景熙发现,连那道小门都被突厥人堵si了。

唯一的生路被掐断,两人被困在后院的水榭,眼看着追兵一点点漫近。

火把太多,落在黑夜里,像夏夜里山林间的流萤。

谢景熙记起上一年的七夕,阿爹带着他和阿娘在塞外茫茫的草地上,看过漫天的流萤。他记得阿爹对他说:“腐草为萤,彩耀于月。”

晦暗之中,亦可守见光明。可如今四野俱暗,万千火光不是希望,而是绝路。

“昀儿。”阿娘忽然问他,“还记得吗?田璇、舒天在北。”

谢景熙懵懂地点头,又听见她道:“萧家如今只剩你一个了,你一定要活下去。”

心里像倏然敞开一扇空洞,大雪和火光交映,把阿娘的脸都变得模糊。她说:“你往南走,去找中郎将谢钊,告诉他受降城失守,援兵被阻……”

“你要活下去,把事情查清楚,找到害si你爹和全城百姓的人……”

“你只有活着,才能为我们……报仇。”

身t落空,他滑入水榭旁的浅池。冰冷的池水漫过,sh透衣衫,谢景熙觉得自己像被冻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娘手持长剑,走向敌军。

他记得阿娘同他说过,嫁给阿爹之前,她是侯府里卑微怯懦的庶小姐。是阿爹教她骑马、教她持剑,教她把尖的那端刺向敌人,保护自己。

而如今她也正如阿爹曾经教她的那样,不怯懦、不后退。

这一场屠城,镇北王妃必须si。

她不能让自己成为敌军威胁阿爹的软肋,也不能让阿爹的旧部,为了夺回她的尸身而妥协。所以,她甚至连尸首都不能留下。

雪越下越大,丢棉扯絮的。

他看见阿娘挥剑斩下一个又一个敌人的头颅,jg疲力竭地半跪在地。

人群里行出一个身着金甲的男子,笑着站到阿娘面前。然而下一刻,随着一瞬极轻极小的响动,一线星火从她手中飘落。

顷刻间,火焰熯天炽地。

谢景熙这才发现,青石的地上不知何时被洒了火油,只需一点引燃,火势便排山倒海而起。

火焰摇晃着身子,跳动着跃上树梢枝头、廊柱屋檐,毫不留情地毁灭一切。漆黑的夜被映亮,泛出茜红的颜se,空气扭曲着撕碎眼前的人和物。而过往那些关于家人的记忆,却一点点变得清晰。

他记起阿娘说过,他一周岁那年抓周,不抓剑、不抓笔,抓了一个金元宝,气得他阿爹说他从小就是个纨绔作派。

还有四岁开蒙那年,因为背一本《三字经》他气跑了六个师傅。

六岁阿爹教他骑s,他每每装病逃避,后来每一次称病,阿爹就让人灌他苦药,b得他再也不敢说谎。

也是那一年,他逃课翻墙摔断了腿。福伯在后院偷偷为他开了扇门。他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其实那扇门,阿爹一直都是知道的。

从那时起他就想,不过是读书练武,他今后一定不让阿爹失望。

只是过往的那么多“今后”,如今都只能随着这把火,烧成了遗憾。而他也只能藏在冬夜的冰池里,看着阿娘的皮肤和骨骼,一点点在大火之中化为风雪。

谢景熙恍惚,那个无数次令他彻夜难眠的梦境又出现了。

他看见自己身处的冰池化作火场,噬人的兽大张血口,伸出长长的火舌,紧紧裹覆着他,要将他拖入无底的深渊,周围的世界被撕裂,一帧帧地化作齑粉……

他像往常每一次那样挣扎,可惜也如同往常每一次那样,无济于事。

“别怕。”一个温柔却坚定的声音传来。

火焰之后,是一个模糊却熟悉的轮廓,谢景熙怔忡,看见一只手穿过火焰,紧紧抓住了他……

“嗬!!!——”

梦境破碎,谢景熙惊醒,看见眼前惨白的帐顶。

“大人?大、大大人……”

裴真激动得语无l次,手里的铜盆摔了,发出一串惊响。而他连盆都顾不得捡,扭头就往外冲。

谢景熙被他这么大惊小怪地一吓,混沌的头脑也醒了大半。撑臂起身之时,才发现自己的榻边还趴着个睡眼惺忪的人。

所以,方才他昏迷的时候,她都在这里,像这样守着他么?

心里忽地生出一gu怪异的感觉,谢景熙不愿去深思。而此刻,那人也从榻上缓缓地爬了起来。

四目相对,周围安静了一瞬。

“……郡主?”谢景熙伸手往她眼前晃了晃,换来她一声恍然的惊叫。

“李署令!李、李李李署令!”沈朝颜同方才的裴真一样,起身就往外冲,留下榻上一脸错愕的谢景熙。

他叹口气,挣扎着行至案边,给自己斟了杯水。

须臾,李署令被裴真和沈朝颜一左一右地从门外架了进来。裴真看见谢景熙自己起了身,“嗷呜”一嗓子冲过去,要把谢景熙摁回榻上。

然而在他一记眼风之后,裴真便老老实实地站到了沈朝颜身后。

李署令为谢景熙把了脉,叮嘱他虽然外伤不重,但浓烟伤到了肺部,故而这接下来的半个月,他都应尽量避免劳累和情绪激动。言讫,李署令开了几剂调养润肺的药,跟着裴真走了。

屋里只剩下谢景熙和沈朝颜。

思及两人的上一次见面,还是因为霍起闹得不欢而散。当下一旦独处,周遭就显得格外安静,连夜风和烛火都透着尴尬。

终于,谢景熙放下手中茶盏,淡漠地问沈朝颜到,“你怎么在这儿?”

沈朝颜一愣,登时就气不打一出来。

她抱臂行至谢景熙面前,侧身往茶案上一坐,“我怎么在这儿?我今晚要是不在这儿,你早去阎王殿报道了!”

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谢景熙掀眼看她,眼中满是不信。

沈朝颜真是被他给气笑了。她懒得解释,只气哼哼地数落,“我说你平时不是挺聪明谨慎的,心眼子百八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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