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媪
柴媪
这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一夜方才停歇。
又是日暮时分,一队兵士正在路边忙着支锅起灶。白日里巡防,他们个个衣衫湿透却根本顾不得,这会儿趁换防的间隙,好歹能熬些姜汤祛寒。
众人三三两两凑坐一处,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都端着碗等汤开。
军爷。
骤闻此声,有人侧头看去,只见一老妇挎着个竹篮,正站在不远处殷切地看向他们。
军爷们,行行好,能否施舍些姜汤与俺?
瞧她一幅穷酸样,兵士们摇头回绝道:无缘无故的,凭何施舍与你?
老妇微微佝偻着身躯,走近几步,又朝他们拜了拜:可怜我那小孙子染了风寒,眼下又寻不来药,只盼他喝些姜汤便好了求求军爷,谁家没有儿女?您就当积德行善罢!
说着,她面上泪流不止,诉苦道:民妇男人早亡,膝下两个儿子早战死了。只这个小孙儿还年幼,若因此丧命,我一个老太婆往后也没法活了
闻言,那群兵士倒怔住了。
这年头,老百姓自然没有容易的。他们这群人都是贫苦农家出身,家中少说也有三五个兄姊,某些都育有三五个儿女了,听到老妇的这番哭诉难免心生触动。
众人面面相觑后,方才支锅的那人最先站起身。他到锅边盛了一碗汤,又从布袋里拿了几颗生姜,朝老妇快步走来。
这些你且拿着罢。他将那几颗生姜放进竹篮中,接着将那碗汤也递给她:回去让他喝一碗,若不够再来取。
老妇赶忙连声道谢,含泪就要给他跪下。那人却拦住了她,催她快走。
*
老妇一路脚步匆匆。
待她归家,那碗姜汤还冒着缕缕热气。她小心掩好门窗,步入内室,径直走向床榻。
小娘子?她轻声唤了唤榻上之人,催促道:快把这姜汤喝了。
此刻,师杭烧得迷迷糊糊的,连眼都睁不开了。恍惚间,她听到耳畔略显苍老的女声,还以为自个儿仍在家中呢。
柴嬷嬷。对方扶了她后背一把,她便顺着力道半撑起身,含糊问道:我是不是病了?
柴媪听了不由啧啧称奇。这小娘子与她素未谋面,竟能一口叫对她的姓氏,真是一桩巧事;而昨夜她东南西北四面可走,偏偏路过她家,又偏偏倒在她家猪圈旁,更是巧上加巧了。
既好运得救,便命不该绝。柴媪端着碗,贴在她唇边喂她,耐心道:你何止是病了,你都快烧傻了。听话,赶快把药喝了。
师杭一贯好脾性,就算病了也从不胡搅蛮缠。她像原先在府里由人伺候一般,乖顺地点点头,凑近碗边。
然而,她刚喝了一小口,便立时一声干呕全吐了出来。
这一吐不仅把柴媪吓了一跳,也把她自个儿吓得清醒了几分。
哎呀呀!你这小娘子!柴媪赶忙收拾床榻,皱着眉头抱怨道:不就是姜汤么,至于这么难喝吗?
惊呼声罢,师杭这才看清眼前之人并非柴嬷嬷,而是昨夜救了自己的那位柴姓农妇。
人家好心救她,她却又给人平添麻烦,师杭十分羞愧,低下头歉然道:对不住,只是我从未喝过这样的姜汤
闻言,柴媪立时瞪大了眼睛,反问道:姜汤不都是用姜沫煮的么?能有什么不一样?
师杭不说话了。她复又朝柴媪歉然一笑,端起榻边余下的姜汤,屏住一口气,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柴媪看她的神情,仿佛喝这汤水比喝砒霜还难,原想再追问几句,可转眼一瞧却见她又窝进被褥里昏昏欲睡了。
这小娘子,真是怪里怪气的
柴媪也懒得再多事,便站在榻边嘱托道:你且捂严实,等今夜发了汗便好了。外头乱成那样,我也没有旁的法子,若你熬不过去可莫要怨我。
师杭强撑着困意,轻声道:多谢您,您于我有大恩,日后定竭力相报。
行了行了。柴媪不耐烦听这些,心中也不信她能报答什么:我救你,为的是我的良心。只求你少给我惹些乱子就好。
说罢,她便又出去忙活了。家中米粮所剩无几,眼下又多了张嘴吃饭,总得想办法过日子。
师杭默默目送她出了屋子,心中低落。白日里清醒时,柴媪已同她说了救她之故,此外她也明白,这里并非久居之所。
我是个寡妇,俩儿子都死了,只一个小孙女半月前也得病死了。我见你倒在那儿,同我孙女差不多年纪,实在不忍见死不救。
师杭想,柴媪好心,可她不能连累旁人。女子总归与男子不同,若那位柴姑娘未曾亡故,恐怕柴媪早早便带着孙女逃难去了。而寻常时候,师杭一个姑娘家暂住别家也无妨,可现下城中太乱,她们两女子一老一弱简直再好欺不过。
柴媪对外只说家中有个病重难行的小孙子,糊弄巡防的兵士还行,但如果真的有人要来搜查,定然躲不过。
师杭病得厉害,又思量再三损耗心神,实在是撑不住了。想着想着,她只觉得额头滚烫,方才稍稍压下去的病气又汹涌而来,直接烧得她不省人事了。
当夜,柴媪忙里忙外替她擦身喂药,一直折腾到第二日卯时初方歇。
师杭虽然还昏睡着,可那吓人的高热却渐渐退去了,柴媪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就听见外头有人砸门。
可有人在?开门!男人高声喊道。
柴媪赶忙替师杭掩好被褥,又将床帐放了下来。
她理了理衣衫,深吸一口气,换上满脸堆笑的神情,快步走到外间门边应道:来了来了!
门开,一队兵士正堵在面前,将方寸之地围得水泄不通。领头的那个上下打量了柴媪一番,粗声粗气问道:你家中几口?这两日可见到生人了?
就两口,只民妇并一个小孙子。柴媪有些紧张,但还是面色如常道:军爷说笑了,这两日街上哪里还有人影?
谁同你这老妇说笑!那人斥了她一句,旋即从手中拿出一物,展开道:好生瞧瞧,可曾见过这画上女子?
天色蒙蒙亮,柴媪借着薄雾晨光,凑近,终于看清了画中人。
那是一幅草草临摹之作,线条不够细腻,笔法也不够精湛,根本算不上好画。可唯独那画中所描绘的美人十分灵动传神两弯细眉如远山烟云,一双美眸似泠月清潭,其清婉窈窕之貌宛若姣花照水,浅笑盈然间更兼有一副袅娜身段,真真赛过庙中供奉的神仙妃子。
柴媪几乎看直了眼,还不待她细细再瞧,那兵士却已将画重新卷起,不耐问道:你到底是见过还是没见过?
岂敢岂敢,阿弥陀佛,她如何能见过这样的贵人?柴媪张口就欲否认,可在话语出口前的一刹那,她脑中思绪一闪,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画中人,除却妆容穿戴,怎的眉眼竟与屋中小娘子有七分相像?!
兵士见她面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难看得紧,便也肃声道:这人可是要犯,将军点名要抓。你若当真见过便早早说出来,总少不了你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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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太想让筠宝结束流浪生活了倒在猪圈旁是什么人间惨事呜呜呜,孟开平都怪你办事效率太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