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轩辕昇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晴雨多虑了,朕与他并非是你猜测的那样。”
“可他到底是个伶人。皇上问我何苦纠缠,那人如此低贱的身份,皇上又是何必?”
“因为,”轩辕昇的双眼看入沉寂的夜,“他像极了朕的一个旧人。”
陆晴雨因悲愤而变得尖锐的声音传来:“皇上,到底是旧人还是新人?”
轩辕昇垂眸看着陆晴雨,面色阴厉,半晌终于低叹一声,道:“皇后累了,早点休息罢。”
夜深时分,一场浅雨。
若诗站在石桥上,一伞青荷遮掩了容颜,长发被风吹拂着四处飞扬,已被雨水沾湿,朦胧的身影愈发清扬起来。
轩辕昇略微踉跄着迈入竹林,未掌伞,金靴踏雨,落地生响。湿润的风沾濡了他身上的酒气,夹杂着几片竹叶向若诗翩飞而去。
若诗走过去扶住他,将伞移至他头顶,“皇上今日怎么饮的这样多?”
“心有惊疑,想借酒寻一答复,不想独自喝酒果真醉人。”轩辕昇顺势倒在若诗肩头,抬眼却见他身后的小楼内轻纱掩窗,烛火残圆,“已过夜半,你这是在等我么?”
若诗一笑,不置可否。今晚总不见人来,他心中竟掀起阵阵涟漪,无心睡眠。
转念又一怔。
他并未自称“朕”。
将轩辕昇扶到屋内,两人各怀心事,索性又对饮起来。楼外寒夜茫茫,轩辕昇靠在窗边榻上,双肩上落满霜白的月光。他此刻醉意颇深,已卸了金冠,外袍半褪,在长发披散下目光涣散。他一向苍白的双颊染上了落霞的颜色,透着遮不住的殷红,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着酒杯,青筋隐隐可见。
若诗也饮得有些多了,但尚清醒,他静静看着身侧的君王,那微阖的一双凤目,紧抿的双唇,君王的身影在昏暗的光影中逐渐和浅金色的烛光交融为一体。今晚的轩辕昇,像他又不像他。
沉默半晌,轩辕昇开口:“晴雨今晚与我争执。她不喜我将你藏于惜忬,频繁拜访。她说我从未待旁人如此,自从你出现,我便变得不一样了。”
若诗垂下眸光,道:“皇上想必是要送若诗离开了。”
轩辕昇闻言却坐直了身体,紧盯着他道:“谁敢?!我就是要你在惜忬陪我一生一世。”他撑着桌案,探过身来,附在若诗耳边低声询问,“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他极近地盯着若诗,君王的目光竟带着哀恳,等着答复。
若诗闻着轩辕昇身上的酒香,朝他侧过脸,道:“只要皇上不让我走,我就在这里陪着皇上。”
轩辕昇笑起来,微不可闻地道:“若诗,等一等我”说罢,身子一软,倒在那人怀中。
威严的皇帝褪去了金色的外衣,只剩下如月色般飘渺脆弱的真实。
若诗将他扶至床榻上,却在不经意间看到那光洁的脖颈,呆在原地。
待他回过神来,又仔细地望向轩辕昇,只见如云如瀑的发丝披散在那人身侧,轻薄的素白中衣下身姿修长,此刻在月光和墨发的纠缠下更显妖娆。酡颜被遮去大半,只可见纤长睫羽在流光下的模糊剪影。
轩辕昇紧紧拉住他的手,温吞地唤了声他的名字,嗓音缠绵,撩拨得若诗心弦已动。此时他亦醉,只觉得天地颠倒,眸中迷乱,一身的温润雅致再也压不住狂乱,手指间绕着轩辕昇的发,欺身而上。
东曦既上,无数缕阳光刺破暮云,霞光跌拂于男子初醒的容颜之上。
若诗自榻上坐起,转头竟见轩辕昇沉默着坐在一旁的桌案旁,正深深看着自己。此刻的他已穿起朝服,头上金冠端正,立领紧束,脖颈上却隐隐露出星点印记。他双手蜷缩着放于双膝之上,手边一柄长剑。
若诗连呼吸也困难起来,艰难地道:“你、你是”
“是。”轩辕昇声音苦涩,“我是女子。”
她本该是轩辕月啊。
轩辕月双目微闭,“若诗,你可知我是为何会走到今日的吗?”
她与轩辕昇是龙凤双生,容貌极为相似。年幼的她也曾快乐过一段年月,那时的她与一位侍读形影不离。轩辕昇自小习政练武,而她则和那侍读整日躲在惜忬中吟诗作画。皇兄对她颇为宠溺,曾许诺,来日他继任皇位,便许他的皇妹寻一处与世无争的地方,逍遥快活。
世事难料,两人十三岁那年,同时大病一场。
当时先皇已过中年,膝下只轩辕昇一个皇子,偏偏不久前又有妃子有孕,若诞下的是位皇子,轩辕昇一去,皇位便多半会落在那庶子身上。可天意弄人,轩辕月挺了过来,轩辕昇死于一个雨夜。二人的母后出身名门,又哪里容得下他人的孩子继位,便在轩辕昇逝去的那夜,抽出一柄短剑,将轩辕月青丝尽断,又为她带上轩辕昇的金玉发冠。
“月儿,”她告诉自己的女儿,“从今以后,你不再做女子了。”
轩辕月呆呆地看看床榻上的哥哥,又望向她的母亲,发现每个人都一样冰冷。
她已经是轩辕昇了。
于是,一切与女子有关的都与轩辕月无关了。
几年后的一次疏忽,轩辕月在练武时露出脖颈,被身边的青衣侍读看穿身份。那少年哪里懂得皇朝险恶,竟孑然一身跪于堂下,说他想带轩辕月离开皇宫,正被皇后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