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2600+)
这天是七月初六,婠婠又是被累到腰背都险些快要直不起来的一天。
适才她一个人去千秋宫见母亲,华夫人终于得到机会见了已经成为皇后的婠婠,几次提出想跟她回坤宁殿继续照顾她,母亲也担心现在贴身侍奉她的侍女嬷嬷们没有她亲自挑选的人,全是晏珽宗指派来的,仍想给她塞点人过去。
婠婠何尝不想呢?
但是她隐约能察觉到,晏珽宗不喜欢从前她身边的乳母嬷嬷们,不喜欢她们对她和他床帏之间的私事过多插手,更不喜欢他们私下相处的大小琐事通过这些侍女嬷嬷们之口再传到她母亲的耳朵里。
才刚新婚,她也不愿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和他闹些什么不悦,打算再过段日子再说。
华夫人很担心她,委婉而急躁地问婠婠:“殿下——不、不,娘娘,皇后娘娘,那您……难受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她扫了一眼婠婠的胸口。
婠婠让她安心:“华娘,你放心吧。陛下会找人帮我的。”
她是羞于启齿:他根本不会假于他人之手,每次都是自己身体力行帮她排出那些乳汁!
……
即便趁着大婚,皇帝是可以被放上几天名正言顺的假的,但晏珽宗也不敢真闲下来,在婠婠一个人接见命妇们和去向太后请安的时候又去皇邕楼看了好一会这两三日来挤压的政务。
他翻了翻崔戍上呈给他的关于四书五经等书籍中几篇文章选段的注释,还觉得甚有意思,随手收进了衣袖里准备一会拿去给婠婠有空的时候看看。
等他回到坤宁殿时,婠婠换了身家常的湖蓝色织金款摆群,衣领至袖口边镶着一圈细小的珍珠,婉约而清丽,正侧对着他微微凝眉思索着桌案上的菜式,抬手让宫人们再上一道翡翠荷叶肉圆来,还不忘叮嘱了一句,
“摆在陛下面前罢,他喜欢的。”
何以为夫妻,何以为家,他一生所求的不就是为了这样普通而温馨的时刻么?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处同享一日三餐里的细碎舒缓时光,她会开始考虑他的喜好,记住他的口味。
饭毕,宫人们撤走了桌子上的瓷碟碗筷,婠婠注意到那一盘胖乎乎的肉圆子都被他吃光了,只剩下两片荷叶飘在汤碗里头。晏珽宗同她坐在桌前用了些水果蜜瓜点心,从怀里掏出两卷纸给她看。
婠婠见了上头的红封和朱笔印章,知道是政务上的事情。可她不会站起身来战战兢兢地同他说:“妾身不敢干政。”只要他敢给她这个权力,她就敢看。
就算他不给,她也会想办法索求。
古今皇帝们都很爱做一件事,那就是改制科举,按照自己的喜好和往朝的需求寻找一批有学之士来辅佐自己,同时还很爱让名士大儒们对孔孟之道的经典再做批注和编撰,意在从孔孟书籍里为自己的政治思想寻找根据的依托,借以给下头的读书人洗脑,一统思想,巩固统治。
晏珽宗也不例外。
按照他的大致要求,龙图阁学士、校书郎崔戍从四书五经里挑选了几篇文章做了新的批注,呈上来给晏珽宗先审阅一番。
婠婠翻了一遍,也知道晏珽宗现在大概是想在朝政上有什么样的作为。
她将书卷扣在桌上,微微一笑:“崔戍的文章做的不错,没想到见解也很有心意。”
晏珽宗道:“得我的皇后赏识,也是崔戍的福气。婠婠,你可还有什么其他的意见和想法。——这毕竟也是你晏驾的江山,你若有想言之处,大可和我直言,咱们一块商量。”
婠婠沉思了片刻,试探地说道:“既然五哥开了这个口子,对前人的文章经典再做删改批注,那我也有个主意,不仅要做文章给那些男人们看,也该做些文章给女子看。”
他温柔地笑着鼓励她继续说下去:“你说,我都在听着。”
“前人的什么烈女传、贞女传、贤媛集之类的东西,恐怕也不大合咱们魏朝的民俗了,可否再做什么增删添改呢?还有些字词的用法,例如说这嫖字吧,本是极佳美好的征兆,汉初的时候还是汉高祖孙女馆陶公主的闺名,怎么一代代传下来,到了如今,却是污秽之意了?”
晏珽宗在这些诗词文章上的造诣不深,也懒怠做些舞文弄墨的事情,可他爱听着婠婠同他说话。他连连点头:“婠婠说得甚对、甚对,那你说呢?你说我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婠婠用手指沾取茶水在桌上写下了几个字。
“剽怅”&esp;“饥”“歼”
这是个男权的社会,尤其是高台独坐的皇帝,永远都会以一种睥睨众生的上位者的姿态来看下面的万民,而且也不会允许别人能有站起来和他比肩的机会。
其实他是否会接受她的做法,会在这个吃人的时代里因为她,慢慢地撕开一道口子给这个时代的其他可怜女人一丝喘息的机会,她并不确定。
但她还是想去尝试一下。
“我觉得该以剽怅二字代今人常用的嫖娼二字。沦落污秽的女子,哪个是心甘情愿进去的,谁不是自己爹娘相当做宝贝的骨肉,不过是因为吃不起饭了才……
所以剽,是这些人用银钱剽取他人至宝之意;怅者,更是这些女子和他们父母的血泪。若是咱们一朝能有古人们所说的大同之世,这些历朝历代管不了止不住的污秽之事更不会有了。
所以我不赞成以妓女呼之,倒不如改妓字为饥,若不是因为家里实在吃不起饭了,谁愿意沦落这个地步?这个姦字更是荒唐,凭什么三个女字迭在一起就是大恶之事了?不是有个现成的歼字么?倒不如改换成这个字好。”
从文字上来尊重女子,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开始。
晏珽宗自然是连连赞成她:“婠婠果然是自幼博学多才的才女,你说的,甚对,甚对,我明天就去拟写文书晓谕天下,就照这么办,以后这四个字,都不准用了!”
她笑了笑,拉过他的手,将自己的双手和他交握在一起。
“五哥,其实一直以来我还有个想法。
——我想废贞节牌坊。
你知道的,民间女子丧夫之后若是再嫁,名声要难听上许多,而且也找不着什么好人家愿意娶她,只能将就着同那些贩夫走卒们凑着过了,许多女子都是被婆家娘家一道压着不准再嫁,死守着寂寞成全家中&esp;他人的好名声。
可是若是细数起来,譬如唐罢,我听闻有阵子还有许多男子以娶寡妇为荣呢,尤其是高门守寡的女子,更为他们所追求,说是觉得这女子守寡是她们的男人没本事、才守不住的自己老婆的贵重命格先先一命呜呼了,他们反而争娶寡妇,觉得可以旺自己呢。若是守寡还带孩子的,反证明这女子既是命格贵重,又能生养,是十全十美的。
而且若是废了这守节之道,许多原本讨不着老婆的男子也能再娶上妻子,生养儿女,是为咱们大魏生养了人丁呀。”
婠婠柔声细语地说了半天,果不其然见晏珽宗的脸色渐渐暗淡了下去。
她心中有些失望,但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至少她觉得,高高在上的男人就是喜欢让陌生的女人为他们守节的,喜欢这样困死一个女人的一生。
她见他似有不悦之色,便闭了口打算不言了。
晏珽宗回握住她的手更加紧,挑眉淡淡地笑道:
“高门守寡的女子更好改嫁……婠婠,你是意有所指么?帝王家算不算顶高的高门了?我倒不知道,我死了谁还敢娶你。”
婠婠有些无语:“你非把这死不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