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他面前的仅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地狱,一条通往深渊,不论哪一条,都没有好结果。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能择一条和哥哥栓死的道,走到底呢?
林青青过来偏殿时,室内没有点灯。
窗外树影婆娑,外面的雪光勉强照映出卧房的情况。
方子衿靠坐在床榻边,没有擦干的发丝披散,湿透的发尾水蛇一样在地面蜿蜒,与地面某些暗色的水迹混杂着,形成斑驳不一的黑白色彩。
她嗅到了很重的血腥。
林青青没有第一时间去叫方子衿,灯火亮起的那一瞬间,她心脏陡然一紧。
方子衿就像一具永远不会醒来的尸体,半靠着矮榻,脑袋耷拉着,手背无力地垂在地上。
地面大片发干凝结的血迹,被少年长发上的水迹融合,泛出新鲜刺目的殷红。
“跟哥哥去泡药浴好吗?”林青青轻声唤醒他,抚开他湿漉的发梢,手指触碰到的皮肤滚热。
方子衿抬了抬头,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林青青的模样,喉咙被烧红的铁棍烙开过一般,喘气都艰难。
他拼尽全力发出声音,回应林青青:“我、可以……吗?”
林青青没明白他的意思,听出方子衿嗓子有恙,扶起他向备好药浴的地方走。
少年想要抬头看她,脑袋刚抬起一点便虚弱地垂下,凤眸不甘心地向着林青青的位置。
“我不会、再问了……不要、生气。”
林青青将方子衿送到装满药液的御池边上,见他不愿进御池,才理解他话里的含义。
方子衿怕她生气。
在惩罚自己。
方子衿有幽篁山的记忆,也记得药浴的方子,只要他还想活,便不会对自身毒发的情况置之不理。
皇后在宫中有调度药物的权限,便是不方便亲自去太医院取药,也可以叫影卫走一趟。
林青青问过影卫才知晓,方子衿一步都没踏出偏殿,进了房间后,里面便没了声,像是打算就那么待一夜。
绝脉说的好听点,叫八日必死,往难听了说,是马上就会死。
一夜过去,方子衿还能不能活都不一定。
林青青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是想扮演一阵子方子衿哥哥这个角色,帮一帮方子衿,帮他找回属于他的人生,正因为如此,她不希望方子衿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放在她一个人身上。
她终于理解沈娘说的话。
日复一日的绝望、绵延不绝的痛苦、死亡的威胁,这些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当他遇上一个不会给他带来威胁的、在意他生死、关心他人生理想的人,便会出现应激反应,觉得离不开这个人。
她一心想要做觉得对的事情,即便没有刻意去关心方子衿,却也在不经意间给了对方依靠,让他产生她是可以依赖的错觉。
书里的龙傲天冷血残酷,林夜然人生里的龙傲天心志牢不可破。
不论哪一个,从不在人前哭泣。
林青青亲眼见过方子衿受刑的场面,她看得头皮发麻,心里也要道一句,方子衿果真是个流血不流泪的硬汉。
为何到了她这里,他便一直在哭呢?
林青青蹲不了,用脚踩掉方子衿的鞋,发现方子衿能正常站立了,两只手同时放开他。
“进去泡着。”
氤氲的水汽含着苦涩的药味,飘荡在御池水面上。
熟悉的药味散入鼻腔,方子衿昏沉的头脑恢复了些清醒,也看清了林青青的神色。
冷淡的目光像一盆冷水泼在他头上,藏着他全部希冀的心被毫不留情地冻伤,与御池外的寒冰一样,冰冷,灰败。
他不愿自己去寻药,固执地要等林青青的施救,期待林青青能像幽篁山上那般,心疼他,在乎他。
可等来的是对方的不耐烦。
他好像搞砸了。
哥哥的眼睛泄露了他的想法。
他在努力地想。
想着怎么彻底推开他。
方子衿脸色惨白地放开林青青,赤脚站在光滑的石头上,安静地看着她离开。
他站了很久,久到身上的中衣被水汽湿透,贴着皮肤,粘在身上。
— —
林青青在太璟宫等了半个时辰,没等到方子衿回来,便觉得不对劲,偷偷过来瞧上一眼,就看到方子衿还站在那个位置上,和她离开时看到的位置出入不大。
林青青捡起一颗石子,捏在手里,思考将人砸进药液里的概率有多少。
想了想,无奈地弹出石子,没用什么力道。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石子滚落到方子衿脚下。
少年无精打采地掀起眼帘,看向偷袭者的方向,一袭黑衣的少年帝王眼神不悦地望着他。
“一池的药液,比你以前用的金贵,你还嫌弃上了?”
方子衿眼眸颤了颤,眼角瞬间变得通红,哑声道:“腿、麻了。”
林青青气笑了:“要我帮你洗?”
看着下面漂亮的少年,还有他身上被水汽打得湿濡、遮不住什么的轻透衣料,她轻轻扬了扬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