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明珠
议和之事是交了杨九辞去办的。城下之盟,没什么掣肘地,自然是杨九辞和背后的皇帝说什么是什么。
一两月来,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一大早醒了便梳妆起来,换了官服,只到城外营中受降。
皇帝总算歇了一日,腾出手来管那宫中私自出逃的侍君。她本想着得好生骂崇光一顿,就是这么宠着,惯得,眼里连宫规都没了,只是待真见着了人,一下又有些骂不出口了。
少年被边地朔风折磨得肌肤粗糙干裂,头发没了光泽,连眼睛里都是慢慢的疲乏。更别说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痕,连脚底下都翻出了死皮。
“……怎么弄的。”
崇光自知犯了错,哪还敢多话什么,只有乖乖低着头跪在皇帝身前,“臣侍在军中听从肖参军派遣,跟着队伍去侦察攻城,受了蛮子几箭。”
从军哪有不负伤的。皇帝心下暗叹,他自小娇生惯养,当是根本没想过这些苦便想跟来了,这还算好,还是他父亲有意护着些,如若不然,便是丢了性命都正常。
“你知道侍君私自出宫怎么罚么。”
“……杖责叁十,废去封位,逐出宫外。无子女者可遣返回本家另行嫁娶,育有子女者,贬入清玄观出家。如有私会外女、留宿宫外情形,赐死,尸首送回本家处置。”
规矩倒是记得清楚。
“你犯到哪一条了?”皇帝面色不虞,只冷着神色去瞧他。
“私会外女,留宿宫外,该当一死。”少年声音微弱已极,却还是一叩首到底,“臣侍甘愿受罚。”
“朕看是平日里太惯着你,已然是无法无天了,才行了册封礼几日,连宫规都敢明知故犯了。”皇帝叫人封了中帐,只在私底下训诫他,“怎么,觉得宫中没了崔侧君管束,朕也不在,便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还是你觉得朕舍不得罚你?”
“臣侍没这么想过。”崇光咬着牙关,只盯着地下地面同皇帝的脚面。
“那你怎么想,说来朕听听。”
“臣侍想在陛下身边。蛮子凶狠,陛下带兵身临前线,臣侍担心陛下,就想跟着队伍一起保护陛下。”
“你以为战场是扮家家酒么!”皇帝这下动了气,“如此天真!好,暂且不论你这花拳绣腿能不能挡下几刀,便是能,你没想过侍君擅自离宫如何处罚么!”
“是臣侍冲动,臣侍没想那么多。”
“你身边的人呢?都不拦着你?还是他们撺掇你,让你觉得这般是个争宠的好法子?”
崇光自入宫来便是被捧惯了,连房中皇帝都是顺着宠着的,何曾见过皇帝如此动气,这下只被她吓得一凛,口中却反张起声势来,“和旁人无关!离宫都是臣侍一人的主意,您总觉得是有人教了什么,只怕回了宫便要打要杀,那还不如罚了臣侍呢!”
“你还讲起义气了是么。”皇帝脸色越发难看,“真以为朕舍不得罚你?”
崇光却仍是梗着脖子不肯退让,只赶着话头去了,“陛下舍得舍不得的也都是陛下的心思,臣侍犯了宫规,要罚便罚了,和旁人无干,”他一下直起身子来,只看着皇帝眼睛,“废位赐死臣侍都自己担着!”
“啪!”
皇帝一时被激得急了,竟是一巴掌扇到少年脸上:“都是朕错!惯得你在这同朕叫板!没得规矩,还要挟起朕来!”
崇光一下挨了耳光,吓得连呛声都忘了,愣愣地看着皇帝,只两只眼睛不争气地流出水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似的抽噎起来,“臣侍犯了错臣侍知道,臣侍领罚就是了……!陛下怎么非要攀扯上旁人呢!”
皇帝见着他这般,也晓得是自己一下冲动,下手重了,面上却缓不下来去哄他,胸中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只坐在主位上,面色铁青。
法兰切斯卡在外头听着里边儿吵起来暗道不好,赶紧叫了个护卫去唤赵殷过来,只盼着两边儿各一人劝了去。此时要放任皇帝那脾气,只怕后头两人还难好。
过了好一阵儿,赵殷才连忙赶了来,见着是法兰切斯卡叫他不由先压低了声音,“可是什么要事?”
“他两个吵起来了,我进去缓着点。”妖精示意他稍等片刻再进去,随即先一步掀了帘子往帐中走。
一进去,便见着两人皆是一脸怒容,皇帝冷着一张脸,崇光却是在一旁捂着脸咬着牙抽泣。
这下倒不好办。
妖精也烦躁起来,怎么还轮着他来替皇帝的脾气收场了。只不过这下子赶上了,也没得办法,只有认命。
他看这样子,先去拉了崇光来,低声道,“去郎中那寻些冰雪敷敷脸先,”他力气大,崇光哪拗得过他,只能被他半推半搡弄出了中帐,“想好了再来说事儿。”
崇光正要回他两句,一抬头,却见着父亲候在帐外,一下不觉脸上更辣得厉害。
妖精只冲赵殷微微摇头,才将人交了给他,自回去帐中给皇帝说好话。
“你喝点茶,”他取了炉子上煨着的壶来,从怀里掏出一小罐茶叶,给皇帝泡了一杯,“去去火,我走之前专门揣的,茉莉香片。”
“你倒会做人。”皇帝火气还没下去,接了茶便呛了妖精一句。
“皇帝陛下,我不会做人可怎么办呢,你要真打杀了他,日后想起来还不是你自责。”法兰切斯卡无奈,“你怕他出事,好好和他说就是了。赵崇光脾气是骄纵,也不是听不得话的。”他顺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灌了两口才坐下来,“犯个宫规,罚不罚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儿,闹起来了反而不罚不行,不然你的面子怎么办。”
妖精笑得揶揄,“你是真舍不得。”
没想到马上就被皇帝一脚踹到腰眼上,“我看你欠打。”她一脚下去没尽兴,又是一下踢上膝弯,才叹了口气停下来,“他这下按宫规罚是得要赐死的。”
“这么严重?”
“先帝定的规矩,认为此处容易混淆皇室血脉,私自出宫,怕侍君闹出私生子来,故而严重许多。……她最恨侍君有二心——你别说,我到现在不明白为什么王琅能活下来,先帝分明看出来他是我的人了。”
妖精便笑,“先帝都可以不罚,你当然也可以。”
话分两头,这边赵殷带着幼子先是取了些雪来敷脸,才领回了自己帐中。
一路上都是沉默。
崇光不知父亲又要说些什么,心下惴惴不敢多话。
哪有侍君顶撞君上的。
谁知赵殷领着他入了帐内,先倒了两杯水,递给他一杯。
“……五儿。”梁国公沉着声唤起自己幼子,“说来我还一直没问过,你想进宫吗。”他见着自己幼子有些疑惑的样子不禁微笑,指了指身边位置让他坐下来,“我知道你心悦陛下所以只问你,你想待在宫里吗。素日在宫里怕禁内第六耳,如今没了旁人,爹爹想听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父亲,我不知道了。”崇光半垂着眼睛,只低着头看底下生硬粗糙的地面,“娘亲同祖母问的时候我是想的……我想着,去看看陛下的样子,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我没想过会进宫的。”
父亲只看着他,难得露出些柔和的神情。
“你素日家中骄纵,入宫后我总担心你惹出麻烦来,宫中规矩极多,不是能行差踏错的地方。”赵殷只盯着杯中水面,里头隐隐映出他业已衰老的面孔,“只是圣旨已下,你娘亲同祖母又一力坚持,我也没什么办法,便将错就错,让你在宫里去了。”
崇光仍旧是捂着脸,没说话。
“如今算来也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