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文忠公
也是心思机敏极有手段的,不然怎么能里应外合把今上推上去。”
年老的上一辈侍君看看自己的孙辈,实在难成大器,只得叹了口气摇摇头,“你这没心思的,也不多留心看看陛下的喜好,你和我说,昨天得幸的那个什么样子?”
“看着很普通,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你……”谢太妃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既然普通,你还不多争取一下?皇帝膝下无子无女,前边儿肯定不会选一次就作罢,你等三年过后再选年轻的进来?你又没心思,要真的发展成先帝朝那样你哪活得下来。”谢长风叫了贴身的侍子来,“随云,你叫我们以前的人打听打听,皇帝近来都爱好些什么,在哪起坐休息……我记得她身边的中官是换过的,原来那个竹白死了之后是谁接手,还有昨天那个侍君出身相貌性情年纪……”他说得多了,不由得喘了几声,“咱们这个小少爷全不知事,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要张罗。”
随云公公轻声道:“太妃,怕是难,御前的人嘴巴都紧,现在的中官长宁长安是陛下一手抚养大的,况且……陛下这些年连崔侧君都没怎么召过的。”
“她不喜欢崔简不是理所当然么?看他做什么。”谢太妃啐了一口,“当年为了逃婚连皇储都不做直接跑去关外七年没回京,好不容易先帝低头了,崔家上书一逼,直接让先帝逼杀了昭熙和那个公主,后面崔家又斗死宣平侯,她怎么可能对崔简有好脸色。叫我们的人想办法查一查娈宠记档就是。”
这时候看起来他很有几分当年做谢贵君时候的雷厉风行,叫谢和春也不得不张大了嘴巴,感叹自己这个伯公知道这么多还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实在是有点手腕的。
“伯公,您也太……知道太多了……”
“知道是一回事,在君上面前怎么表现是另一回事。”谢长风手里的水壶直接敲上少年人的脑袋,“知道得多,是为了让你晓得怎么面对皇帝,讨她欢心,不是让你去皇帝面前卖弄的……你啊,就是给惯坏了,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晓得。”
浇过了花,年老的太妃唤人收了水和剪子,自回殿中躲升高的日头,又叫来侄孙跟着:“赵家送来一个老五,沉家送来一个老四,咱们谢家呢……”他抓上身后侄孙的手,“是个老七,都是幼子。你性子活,就跟当年的昭熙一样,应该是很讨皇帝喜欢的,皇帝为了他昭惠都不要了。但要我说……
“昭惠才叫美貌哪……”
冯玉京中状元时才十四岁上,乃是国朝史上最年轻的一甲进士,加之出身海源冯氏,虽然是胡姬外室生的不入流庶子,但人品相貌皆是一流,也算得上是清贵翘楚。新科进士受喜宴赏赐,皇帝大赞少年英才,专门叫中官到后宫唤来两位公主,钦赐了桃花让公主一同替一甲进士簪上。女皇崇信道术,赐桃花分春自然是莫大殊荣。
两位公主一胎双生,一号昭阳一号明阳,都是先头的孝敬凤君所出。两个小女郎方七八岁的年纪,持了几枝桃花,着了繁复的吉服款款而来,粉雕玉琢,正和灼灼桃花相映。
那明阳公主见了玉京便同女皇道:“这位哥哥可真好看,阿瑶想给他戴花。”女童言语无心,却教为首的冯玉京红了脸。他向来人称好颜色,早听惯了美貌赞誉,此刻让年幼的公主说来,倒别是打在心上。
女皇无奈,笑道:“这是新科状元,本是朕要亲赏的。但既然瑶儿你喜欢他,便由你去吧。”那公主听了女皇之言,便欢欢喜喜捧了桃花奔来。据说这位二殿下幼时养在宫外,三年前才接回来作为公主教养,礼节上便没那么拘谨,此刻更活泼些,看得人心生喜爱。
她似乎是跑得有些急了,没注意一脚踩到了裙摆,险些跌在玉京身上。少年人见此情景,一时间也顾不得礼数,赶忙伸了手扶住公主,绯红的袍袖掩在吉服之上,更显得她面色红润。
“殿下没事吧?”
“嗯,”她微微摇头,丫髻上的珠花便也跟着晃动,“谢谢大人相助。”她举起手里的桃枝,“还要给大人簪花的。”
“如此便有劳殿下。”玉京弯腰拱手,将头低下去,迎上了公主的身量。公主微微踮脚,高擎起那枝桃花,往玉京鬓边簪了。那桃枝滑进发间,发出几分粗粝的沙沙响声,混着不知是花香还是熏香的幽微气息,只教少年心下如有猫儿抓挠一般,又酥又痒。女郎放稳了花,笑着望向他:“大人平身吧,花戴好了。”她形容尚小,盈盈的杏眼却含了春水一般,已能看出几分日后的风姿。
那双眼睛里此刻满满地只映着眼前的少俊檀郎。
他也不由得柔柔笑起来:“多谢殿下赐福了。”
谢长风当时还是宫里最得宠的侍君,陪在女皇身侧,见了这景儿也不禁笑道,“看来新科状元郎很是与二殿下投缘。”
女皇轻轻扫了一眼,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这就是昭惠凤君?”谢和春替伯公揉起肩膀,“说起来,我隐约记得陆少使进宫前是有功名在身的,或许陛下喜欢这种读过书会策论的吧。”
“嘁。”谢太妃冷笑,“你不是说那个陆少使很一般么,冯都华冯文忠公是什么相貌人品,哪是那等寻常人比得上的。”谢和春反应了一下,才想明白原来“都华”是冯玉京的字。太妃舀了一勺冰碗继续道,“后来陛下便赐婚给他,做了今上的东宫侧君……”
谢和春大惊,急急忙忙打断了太妃,“只是侧君么?!”
“他是乐坊胡姬生的,要不是有了功名,都入不了天家的眼,哪能做正君。”谢太妃笑道,“更何况那时候陛下已有了放弃燕王转让今上为储的想法,要是寻常尚主也罢了,未来君后怎么也不能有个乐坊胡姬做生母。虽然是做的侧君,但是成婚后加封了太子詹事并太子太师,领东宫一切事务,才二十岁就坐上了从一品的高位。要不是死在通泰政变,恐怕如今那沉晨的位置上就是坐他了。说起来,今日便是昭熙昭惠和那公主的忌日。皇帝是不是叫你们今天不侍寝啦?”
谢和春搅冰碗的瓷勺磕在碗沿上,发出“叮”地一响,“不是说,是因为先帝忌辰么?”
“先帝?”谢太妃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她只怕恨毒了陛下,哪还会有什么孝心,那是为了昭熙和昭惠啊。你也是,五月间给我夹紧尾巴,尤其这几天,别触了皇帝霉头。”说罢还要恨铁不成钢地抱怨几句“怎么你完全不开窍”。
谢太妃所说不错,女帝好容易赶着批完了折子,换了衣裳,亲自提了供果糕点放去千寿馆。
今日是五月初四,日头甚好,天光大亮,照得外头梨树叶子也绿油油的。
千寿馆里没供画像牌位,有的只是一柄军中斩马刀,一柄奥斯曼匕首,并一柄双手重剑。
她依次点上香烛灯火,敬上供品,又拿过怀纸拭净灰尘。
她什么也没说,熟练地做完了整套,对守在门口的法兰切斯卡轻声道:“走吧。”
亲卫沉默着开了门,等女帝走出去了,又将门关上。
馆内寂静,只有日光透过窗棂爬进来,映出三柄刃物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