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节
却又听马愉笑着道:“读书能明理嘛,明白了事务的道理,许多东西就好上手了,做买卖讲究的是长久经营,可要做到长久经营,这孔圣人的仁义礼智信,又何尝没有用呢?仁义且不说啦,虽说无商不奸,可若是一味的投机取巧,这样是做不成大买卖的。”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再其次呢,便是礼,经营需要的是广结善缘,便尤其需要这个礼字,若是举手投足,都蛮横无理的模样,如何广结天下的朋友?”
马愉显然谈性很高,又道:“这智并不必言,人开了智极紧要,我当然知道,当先栖霞,有不少人一夜暴富,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何获得这样的财富,所以有的人是守不住财的。”
“真正想要长久,便需仿效古之君子一般,时刻三省吾身,知道自己这一桩买卖为何能挣银子,好在哪里,坏在哪里,每一桩成功的买卖便增长自己几分见识,每一次失败的买卖,都可教自己记住一次教训,久而久之,便可无往不利了。”
“再有这信字,虽说商贾无信,可这只是对小买卖而已,小买卖讲究的乃是一锤子的买卖,可若想要扩大经营,这信义二字,却是价值万金。不说其他,单说这栖霞的钱庄,钱庄若是没有信义,谁敢将自己的身家性命,这么多的真金白银储蓄至钱庄之中?钱庄如此,其他的买卖其实也是相通,只是看你做的是什么买卖,你这买卖要取信的是什么人,譬如我这船运,船运需要大量的资金购船,可如何让人觉得将银子入股,交你购船,且还放心呢?”
马愉笑吟吟地看着朱棣,继续道:“又如何向钱庄贷款,使他们保证你继续经营呢?除此之外,还有合作的货商,甚至包括,你将货物运到了吕宋,又如何与吕宋当地的商贾合作,毕竟船运这买卖,一旦舰船下海,便是无影无踪,想要取信于人,何其难也。可万事也只是开头难,起初虽是困难,需费许多的口舌和周章,可久而久之,一旦成了熟客,大家晓得你的声名,你想做任何买卖,大家都肯塞银子来愿与你合伙。”
“由此可见,圣人的教诲,并非只是读书人的准则,对于商贾而言,又何尝不可尽学了去,以此为经营之利矛呢?”
马愉兴致勃勃的说了一堆,朱棣听得晕乎乎的。
张安世在旁更是心里嘀咕,卧槽……这家伙说得我有点想给他投点银子入股了。
胡广和杨荣,惊得说不出话来,历来极少有读书人,将经商这等事,如此大喇喇的说出来,还能如此高谈阔论的。
要知道,一般情况,大家都羞于启齿的,好吧。
马愉哈哈笑道:“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你们不是来合伙的。”
但是他依旧脸上带笑,没有随意动怒。
张安世忍不住道:“你如何知道?”
马愉道:“我说了这么多,你们却没有询问我船运的经营情况,也没有问盈利几何,却更愿意在此聒噪,说这些似是而非的道理,可见你们不是奔着利来的。”
张安世笑了笑道:“你有没有想过,并非不是我们不图利,只是看不上你这些蝇头小利。”
朱棣听罢,才回过神。
张安世的这番话,很霸气啊,一下子将朱棣的牌面给找回来了。
马愉却是笑道:“你既不知我获利几何,又如何知道是蝇头小利呢?”
正说着,外头突然有人啊呀一声。
这时,朱棣和张安世才恍然,这才记得自己来此的目的好像是……
随后,便听到哀嚎:“爹,爹……你咋啦,你咋啦……”
马愉听到这声音,先是一愣,随即脸色骤变。
接着便冲了出去。
果然,这马愉往外奔走了几步,定睛一看,却见着了熟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只见马扬名浑身痉挛一般,躺在地上翻白眼。
马超半抱着马扬名,哀嚎大哭。
马愉见状,疯了一般冲上前去,高呼道:“爹,爹……你怎么来啦……爹……”
马扬名抽搐得差不多了,却一下子好像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翻身而起,扬起手来,便朝马愉一个耳光下去,怒不可遏地喝道:“逆子,逆子……丢人现眼,丢人现眼啊,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偏要做这下贱勾当,我……我……”
马愉忙是捂嘴,口里道:“父亲……”
他的震惊可想而知。
马扬名一时气得不能自已,眼眸像是要喷出火来,竟是直接捡起地上的砖块:“我当没这个儿子……”
马超先是一惊,随即大呼:“哥,快逃,爹心狠手辣,真会砸死你的。”
马愉吓得打了个哆嗦,再没此前的豪气了,可能这辈子第1回 反应如此得迅速,一溜烟便跑回了书斋。
马扬名大怒,抬着砖便追进来,可一看朱棣和张安世还端坐于此,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将砖头抛开去。
可似乎又觉得这样有损自己的威严,心中的狂怒更是无法发泄,便又疾冲进去。
这马愉立即躲避。
马扬名年纪老迈,抓不住马愉,便索性只好跑到这书案面前去撒气。
朱棣继续端坐着,喜滋滋地看着,这样的八卦,在宫里可少见,他到任何地方,无论对面的人是喜怒哀乐,见了自己却都如小鸡一般,温顺得很,而眼前的场景,真是难得一见。
张安世也兴致勃勃地眨着眼,看得极认真。
杨荣和胡广面无表情。
尤其是胡广,他对马愉很失望,这么好一个读书人,万万没想到,竟是脑子坏了。
他胡广若是有一个状元儿子,不知该有多幸运,可结果,此人如此浪费自己的天资,居然……居然干这样的勾当。
该打!
马扬名到了那书案前,先将那本簿子狠狠朝地上一摔,口里大呼:“你经的什么商,你经的什么商……”
马愉见状,脸色大变,脸上尽显心疼之色,大呼道:“爹,不要毁坏了账簿……”
可他不说还好,一说,马扬名更是怒火冲天。
他随手拿起了一封书信,抓在手里,口里还骂:“天哪……我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为了供你读书,家里卖了数十亩地,此番来京寻你,又卖了十几亩,还以为……有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可以重振门楣,如今……为了你这个畜生,家里什么都没有了,你却……你却……这般对老夫,老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今日索性,都死了罢,死了干净一些!”
说罢,瞥了这书信一眼,便将这书信揉起来,要撕碎了。
可似乎……那书信迅速扫视过后,一些词句过了他的脑袋。
虽是揉成了纸团。
这马扬名却又突的下意识地重新将这纸团展开,皱巴巴的书信,重新又摊在了马扬名的手掌上。
马愉又惊又怕地道:“爹,爹……孩儿……孩儿……”
另一边,马超也急急忙忙地冲进来道:“爹,大哥不听话,还有我呢,我以后一定好好读书,考个进士,不,考个举人,不,考个秀才,爹,我答应你,明年县试,我一定考个童生回来……”
可马扬名却不吭声,他脸上的愤怒,固然没有消散,可此时的眼里赤红,却转而变得疑惑起来。
他低头不语。
两个儿子心惊胆跳,六神无主之下,只好一并拜下,朝他磕着头。
马扬名突然冷静了。
他这似要冷静的神情,令朱棣和张安世都不禁心里有些失望。
这是一种奇妙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