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节
他其实有些诧异,这和他想象中不一样。
只听宦官继续道:“朕闻,非孝友不足以敦本,非礼义不足以维风,国子监监丞李时勉,诗书立训,忠厚传家,自入朝以来,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多有谏言,实得朕心。今朕又闻……李卿治国子监,井井有条,大得人心,今敕李时勉进太常寺少卿之位,钦哉。”
李时勉听罢,更是错愕。
他乃从四品的监丞,而太常寺少卿,就彻底的进入了六部九卿的门槛了。
这是正儿八经的从三品,等于一下子,升了两级。
不只如此,太常寺的职责,其实和礼部是有许多重合的,它主管的乃是祭祀的工作。
在古代,可千万不要小看祭祀,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某种程度而言,是一个王朝合法性的根本。
正因如此,就好像六部之中,虽说吏部被人视为权倾朝野,可礼部的地位,也绝不在吏部之下,九卿之中,太常寺也是如此。
主持祭祀的卿与少卿,朝廷选拔时会更加的严格,因为但凡此人有任何的污点,都有对上天和列祖列宗不敬的意思。
这就等于,皇帝都认可了李时勉乃是清流中的清流,君子中的君子。
而且这个少卿之位,既是摸着了六部九卿的门槛,那么将来,不出意外,可能就是正卿,或是各部侍郎的高位。
等于李时勉的人生,来了一个巨大的跨步。
李时勉之所以一愣,是因为……他无法理解,自己正和陛下对着干呢,陛下却为何对他还如此重视?
只是现在,他心乱如麻,却只能先行谢恩接旨。
取了旨意,他依旧难以置信地捧着旨看了又看。
只几个书吏来道贺。
随即……李时勉便觉得奇怪起来。
因为……他发现,其他的同僚,尤其是往日那些和自己格外熟络的,却好像……一下子无影无踪。
……
“不得了,不得了……”
翰林院里,一人急匆匆地冲进了崇文阁。
这里,许多翰林正在对实录进行修撰,或者是对旨意和从前的奏疏进行整理。
这个声音太过突然,人们错愕地抬头。
来人是一个岭南的翰林,这翰林急了,用着一口不太标准的官话道:“阴毛,阴毛啊……”
有人听罢,脸立即拉了下来。
“刘修撰,你……你……你说什么?”
“我说阴毛啊,惊天的阴毛啊。”这刘修撰急了。
他继续道:“就是那个毛,毛定而后动的毛,出毛划策的毛,毛而后动的毛。”
“……”
崇文阁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好半晌,终于还是有人道:“阴谋?什么阴谋?”
这修撰焦急地道:“哎呀呀……你们系母鸡啦,蜀王殿下……进京……就是阴毛。你们可知道,那李时勉,还有当初廷推力主让蜀王殿下做左都督的……陛下都破例给了他们封赏,你们鸡不鸡?那李时勉,官升两级,成了太常寺卿。还有那个闻正新,为都御史,还有……哎……”
众人大惊失色。
这修撰说着,露出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接着道:“现在外头都在说,这是阴毛,那蜀王,早就和张安世沆瀣一气了,所以他们买通了李时勉人等……让他们在廷推之中,力推蜀王殿下!他们的目的,你们鸡不鸡?你们这是要……要断了文脉,要害死我们哪。”
真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呀!
当初谁曾想,蜀王殿下来做这都督,这想都不敢想的事。
哪怕是朝廷随便廷推一个人出来,这人哪怕是逢迎陛下,也支持新政,要彻查隐田,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
毕竟……这人毕竟只是文臣,怎么敢把事做得这么绝?毕竟这人不是张安世,也不是蜀王。
可现在……却把蜀王招了来,这下就真的是傻眼了。
一个生死予夺的藩王,太祖高皇帝的儿子,皇帝的亲兄弟,铁了心还要新政,听说还要调动他的蜀王卫来。
这若不是说好的,鬼才相信。
再联想到……
这李时勉等当初力推蜀王殿下的这些人突然得了恩旨,而且还是如此丰厚的赏赐。
那么真相……已经不言自明了。
于是有人气愤地道:“可恨,亏得当初,我还夸赞那李公仗义执言,我们上当了!”
“该死,什么李公,李狗此人,罪无可恕。”
“哎呀,你们鸡不鸡,现在害死了多少人?许多人……都不想活啦,李时勉……害人不浅……”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下子,整个翰林院都沸腾了,愤怒的火焰烧得越加旺盛。
许多人咬牙切齿。
即便是翰林,此时也没了斯文,有人气的眼眶发红,恨不得直接骂娘。
偶尔,这骂娘的声音之中,还混杂着一句:“吊他老母。”
翰林院里骂声不绝。
当然,还只是骂而已。
毕竟,翰林都是从各地入京为官,现在至多自己觉得上当受骗,想到这奸佞如此无耻,气愤难当。
可那些……真正开始清丈土地之后,即将失去一切,原本怨愤难平之人,现如今……人都麻了。
缺德,缺大德了啊。
摆出一副忠诚的模样,推荐蜀王,其实却是人家用来弄死自己的手段,而当初,他们竟还傻乎乎的见人就夸赞李时勉这些人为民做主。
那蜀王……大家是肯定惹不起的。
但凡有一丁点的脑子,都不敢沾他一下,这毕竟是正儿八经的亲王呢!
可是……李时勉这些人更加可恨。
这些杀千刀的东西……如今竟还升了官……
一想到他们此时得意洋洋,这谁还忍得了?
这等于是,这一些混账,将他们身家性命统统都卖了,转过头,他们还感激涕零地跟这些混账说一声谢谢。
“国贼!”
“我与此贼不共戴天。”
秦淮河两畔,到处都是红了眼睛的人,骂声不绝。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这可真的是要抢大家的地啊。
可偏偏,许多人憋了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
因为,你既不能去紫禁城找皇帝算账,也不能去找那位皇帝的弟弟蜀王。
哪怕是张安世……这家伙也和刺猬一样,不说他是当今太子的妻弟,这家伙的身边永远都有数清的护卫,锦衣卫更是四处遍布,到处打探任何想要对张安世不利之人。
而如今……最可恨的,似乎已不再是蜀王和张安世了。
因为此二人,固然可恨,可至少本身他们就站在你的对立面。
敌人要弄你,你打不过,那叫愿赌服输。
可李时勉这些人……却不同,他们是自己人啊!
被自己人害死,这种悲愤,是远远超出被敌人害死的。
整个京城,都有一股冲天的怒火,无处发泄。
当然,也有人冷静的,连忙对身边的人说,我看……这或许是离间之计,李公不是这样的人。
可这个时候,还怎么让人冷静?
何况事实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于是……那叫冷静的人,居然第一时间被人围住,一顿狂打猛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