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节
一艘乌篷船抵达了栖霞渡口。
大和尚走了出来。
这大和尚的身后,还有一个小和尚。
大和尚红光满面,显然是香油钱已让他发家致富。
而这小和尚却永远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大和尚是姚广孝,姚广孝回头,看一眼小和尚:“空空,你看这栖霞如何?”
小和尚抬头,看着来去匆匆的人影,他叹了口气,宣了一声佛号:“人心浮躁……”
姚广孝却是微笑道:“我佛慈悲,并不计较世俗人浮躁,却唯恐世俗人挨饿受冻。”
小和尚一时沉默,若有所思。
“当初你是天子的时候,久居宫中,一定没有看过世俗的世界吧。”
“逃出皇宫的时候,小僧也有一些见识。”
姚广孝微笑:“是吗?有何见识?”
小和尚道:“百姓们苦不堪言,战争、瘟疫、洪灾,处处都要人命。”
姚广孝微微一笑:“那么是什么原因呢?”
“天地不仁。”
姚广孝摇头:“不,不能只用天地不仁来看待,贫僧觉得……问题的关键,还在于人。”
“在于人?”
“对,伤害人的,永远都是人,所以我佛才劝人慈悲,寄望于人心向善。”
小和尚叹了口气:“师傅,你又责怪我当初愚蠢,不能治理天下,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吗?”
姚广孝道:“非也,贫僧是想带你去化缘。”
陛下起杀心
这叫空空的小和尚若有所思。
他沉吟片刻,道:“师傅,寺里的银子不是够了吗?为何还要化缘?”
姚广孝看着空空,恨铁不成钢地道:“化缘乃是僧人的职责,就好像官兵需要去抓贼一样。难道就因为有了些许银子,就放弃自己的职责吗?”
“若是如此,就等于是官兵刀枪入库,这是要遭大祸的。”
空空听罢,似乎有所开悟。
于是他道:“师傅打算去哪里化缘?”
姚广孝却道:“你若是为师,会去哪里?”
空空举目看去:“谁银子多,便去哪一家,小僧听闻这里……有一大户……”
姚广孝微笑道:“没想到……这些是连你也知道,可见这大户……当真名头不小。”
空空道:“寺里的僧人都在议论他,说他富可敌国,当初还给了寺里不少香油钱呢。”
姚广孝叹了口气,道:“哎……走吧。”
“师傅,去哪里?”
“去讨斋饭。”姚广孝道:“你看那一家如何?”
他指着远处集市的……一个小店。
空空大惑不解:“师傅不往大户那里去?”
姚广孝道:“我佛慈悲,化缘就是结善缘,最重要的是一个缘字。”
空空摸了自己的光脑壳,还是想不明白。
姚广孝道:“哎,你这样愚钝,不知将来如何能传承贫僧的衣钵。你瞧,若是我们直奔大户人家,人家会怎样看待我们?这不当我们是叫花子了吗?我们是僧人,不是叫花子。”
空空似懂非懂。
姚广孝又道:“可若是我们先从这里寻常百姓这儿讨饭,不,从这儿开始化缘,既见你我诚心,何况这缘分二字,妙不可言。这些事,迟早是要传到大户人家的耳朵里的,这大户人家……能坐视不理吗?”
空空终于恍然大悟:“小僧懂了,化缘的精髓在于缘分,不能我们去找他,得他来找我们。”
姚广孝又露出了微笑:“阿弥陀佛,你开悟了。”
接着,姚广孝便领着空空到了那小店。
姚广孝不吭声,只给空空一个眼色。
空空便上前去化缘。
店里的人不喜,道:“你这和尚,晦气,晦气。”
空空脸一红,想走,便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姚广孝,姚广孝对他面露微笑,鼓励他。
空空只好继续上前。
那店家受不了了,取了几文钱,丢到空空的木钵里,厌烦地道:“快走,快走。”
空空红着脸道:“多谢施主,施主平安喜乐。”
那店家一副甚是不悦的样子。
姚广孝这时站出来,道:“施主财运亨通。”
店家这才脸色稍稍缓和,喜道:“承你吉言。”
姚广孝开始带着这空空走街串户。
这木钵里的铜钱便已满了。
“师傅,那大户怎么还没来结善缘?”
姚广孝脸一黑:“此人黑了心,要钱不要脸。”
空空:“……”
缓了缓,姚广孝又恢复平静:“阿弥陀佛,戒嗔,戒嗔。为师带你出来,也并非只是要银子,只是教你出来历练而已,见识见识民间疾苦,走吧,这栖霞也没什么意思,我们到远处去。”
当下,又坐船,领着空空至镇江。
镇江这儿,倒也还算繁华,毕竟是连接南北的通衢之地,只是在此时……赤足和衣衫褴褛者却是乌泱泱的不少。
空空露出了几许怜悯之色,叹息道:“这么多百姓没有生计吗?”
姚广孝脸色平静:“今年怕是又是没有好收成,许多百姓,要难以为继了。”
说罢,领着空空往一处庄子去。
那庄子口,似乎有许多人。
却见一个头戴纶巾的管家模样人,领着几个家丁,教人挑了米来。
随即便有乌泱泱的百姓围了上去。
姚广孝混杂在人群之中,见百姓拿着竹筐来取米。
又当面与那管家签字画押着什么。
空空大惑不解:“这是做什么?”
姚广孝微笑道:“这你也不知?今年收成不好,许多人要活不下去了,所以来借米。”
“借米?”空空眼底露出了疑惑之色。
姚广孝深谙内情,笑着道:“想不到吧,这天下还有万万人吃不饱呢,若是不告贷,就熬不过年关。你瞧,他们借五升米,签的契书却是借八升。”
“借五升,还八升?”空空惊叹道:“这岂不是一本万利?”
姚广孝又道:“这只是出,等还的时候,还有利息呢!只怕至少也要还十升,亦或十二升。”
空空再次惊叹道:“以一取二,岂不是暴利?”
“谁说债主盼着这些人还?”姚广孝奇怪地眼神看着空空。
空空再次不解地道:“难道债主也要结善缘?借了出去,不就是指望他们归还吗?”
姚广孝道:“借五斗,只能得十斗,虽是暴利,可若只图这一点利,又如何能满足人的贪心呢?真正心狠的,只巴不得这些人还不上米,到时候……将这些人的家里最后一点薄田也收走。”
“就算这些人的家里没有田,总还会有一些家当,没有家当,也总还有子女,没有子女,难道连妻子也没有吗?若是连妻子都没有,这样的人也借不来米。”
空空骇然:“国朝应当以礼法来治天下,这些人如此不修德,国家的纲纪何存?”
姚广孝笑了:“礼法?你猜这管家背后的人是谁?”
空空语塞。
姚广孝道:“当初跟在你身边的那些儒生……才是这管家背后的人。”
“这如何可能!”空空矢口否认道:“他们虽然未必都有大能,可他们的德行……小僧却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