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
叶崇静现在从公司那张办公桌离开,坐到了自己书房的办公桌前。桌上放着一盏台灯,将雪白书页上的铅字映得清清楚楚。
她在这空无一人的环境中想象着关韵正专心聆听着她的朗读,良好的隔音效果让她肆无忌惮,感觉全副身心不都在现实世界,而是投到了故事当中。
“是的,我会有的!我会有的!”她咬牙切齿地说,正如罗切斯特回答的语调。
“告诉你,我一定要离开!”叶崇静的声音愈来愈大,安静的书房内都是她激动而饱含痛楚的声音:“告诉你,我一定要离开!”
“难道你觉得,我会甘愿留在你身边,甘愿做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吗?难道你觉得,我仅仅是一台机器,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吗?难道你觉得,看着别人将我最后一杯救命之水肆意泼掉,我也能够继续忍受吗?难道你觉得,仅仅因为我身无分文、地位卑微、相貌平平、身材瘦小,就没有心灵、没有灵魂了吗?”
简爱没有哭,然而叶崇静泪流满面,她眼前一片模糊,仍然坚持着将今天的最后一段录完:“你错了,我的心灵和你一样充实,灵魂和你一样纯洁!要是上帝也能赐予我些许美貌和很多财富,我也会让你难以离开我,就像此刻我难以离开你一样!”
小韵走了,她知道她在外面好像又结冻了,只有她自己清楚,在黑暗中,在只有她一个人的房间里,她表面上是依靠朗读来填满自己,来保留着将来能把录满音频的u盘和戒指一同送给小韵的希望,其实是她借着朗读来发泄自己失控的情绪。
她在外面不能哭,不能崩溃,永远禁止失态,过着最体面的人生,可她想嚎啕大哭,想狂热地暴怒!
“我现在不是按照传统习俗与你讲话,也不是通过血肉之躯同你交谈,这是我的灵魂在与你的灵魂对话,就仿佛我们此刻都已死去,然后我们穿越坟墓,站在了上帝脚下,进行着平等的交流,我们本来就是平等的。”
她读完最后一句话,一边流泪,一边很轻地将话筒给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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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韵双手抱着一张毛毡板,试探着往墙上摆。毛毡板上有背胶,定好位置之后可以贴到墙上,可她只有一个人,这样也不知道贴的端不端正。她想了想,脱掉拖鞋跪到床上,用床头板当作基准,这下万无一失地将毛毡板贴了上去。
毛毡板是浅驼色,颜色温暖,关韵坐在床上,新买的照片打印机就放在床头柜上。操作非常简单,用蓝牙就可以。她摸索着传了一张,打印机立即开始运作,吐出了一张色彩美丽的照片。
关韵小心地拿起照片,她怔怔地望了好一会儿,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这张照片她当然记得,在园子里,她和叶崇静坐在漂浮平台的两张小椅子上,在清澈的湖水上静静地漂游。她要帮姐姐拍照,叶崇静就好认真地,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让她拍。
照片里的叶崇静听从她的指挥,坐得稍微放松了些,红润的嘴唇带笑,标致的脸孔因为这点笑容冰消雪融。
关韵的指腹轻轻地抚摸过这张照片,片刻之后,她直起身来,用玫瑰钉将这张照片钉在了毛毡板上。
那天园子里的照片一张张地打了出来,她挨个订上,拍立得不同于这些照片,有着电子原件可以反覆打印,她选择用可爱的小贴纸粘上。
就这样忙碌了一会儿,她在床上后退几步,离远一些距离看这张毛毡板,她买的尺寸不大,几乎贴满了照片,几乎每一张,都是叶崇静。
笑着的,专心看着她的镜头的叶崇静,不笑的,正在专心做自己的事情的叶崇静。穿着珍珠灰衬衣的叶崇静,低头时,鬈发散落在颊边的叶崇静。
关韵缓缓地跪坐了下来,她知道,她不该……或许不该这样的。她明明想得这样清楚,机器人不去追小狗,剪刀手爱德华也无法拥抱金,生活不是她爱看的绘本童话,可理智是一码事,她想做的,又是一码事。
没关系,关韵默默地告诉自己,小韵,笨一点也没关系噢!想她,喜欢她,没什么的,有这面照片墙,就不会去做真的要跑去偷偷看她的傻事了,这样不很好吗?
我不傻。关韵想,我只是有点笨而已。
姐姐现在在做什么?她坐了下来,止不住地想象着。叶崇静的社交平台又恢復了沉寂状态,微博基本不发东西,也没人去她的微博打扰她。
关韵看到了之前那天发布会的视频,叶崇静穿着正装,彬彬有礼,将每一件事解释得清清楚楚,下面的评论不仅没有将矛头指向她的,反而有人觉得她很有能力。
或许这就是姐姐这么痛苦的原因之一。关韵模模糊糊地想。叶崇静那天晚上和她说了很多很多,很多事情,她没办法弄得太懂,直到现在也是,她知道对错,可也知道这个世界不止有黑白分明的对错。
她没办法给姐姐提出任何建设性的意见,也没任何办法帮助姐姐,哪怕是稍微减轻一些她的痛楚。她只能凭借着自己的直觉,她感觉得到,姐姐爱她,只是没办法在那种情况下和自己在一起,没办法继续下去,所以她不能收下戒指,这是她唯一能为姐姐做的事情了。
姐姐还像那天一样伤心吗?关韵想,她很坏女孩,很自私地想姐姐仍然是伤心的,因为如果伤心的话,是否代表着姐姐不愿让自己离开,还想和自己在一起,并且会回来找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