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都市)
季见予回到家时,文玉正踩着地毯在客厅来回散步。大雪的天,被困家里她浑身不得劲,坐一会儿就要起来走走,有闲情的时候还会自己练瑜伽。所以即便快六十岁,文玉和十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昂首挺背的,身姿轻盈,很多年轻女孩都没有她的好体态。
家里保姆正在张罗晚餐,季见予主动问了句,“我爸呢?”
前年季宏飞就从京城回来了,坐到了省卫生厅厅长的位子,其实当年季见予去美国念大学之后,季宏飞就不怎么干临床了。
“昨晚和一帮院领导喝多了,中午爬起来喝了碗粥睡到现在。”
季见予脸色寡淡,坐下来给自己倒杯茶,喝完舒舒服服一躺,揉了揉额角,很是疲累。
“看起来你一点都不关心他。”文玉站了快一个小时,儿子回来了,她才觉得腿有点胀,跟着坐下了。
“他是你老公,”季见予无奈一笑,“男人不管多大年纪,在酒桌上都是好面子的,喝不下也得硬喝。”
文玉笑意淡淡,“我看你老婆也不是很关心你。”
被她这么一搅和,季见予仅存的那点倦意也没了,坐起来捻了颗葡萄吃,“我生意上的事,她也关心不着。”他慢条斯理动着嘴唇,抚了抚眉,声音是笑着的,“文女士,您精明一辈子了,怎么听不懂我刚才那话的意思是,各家有各家的过法,就算你和我爸是我最亲的家人,作为儿子,我也没资格插手你们的夫妻生活。”
文玉叹了口气,把光纤如玉的两只手瘫在膝头,感慨:“是啊,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小家,能回来看我们一眼,是该知足了。”
季见予笑出声,调侃她年纪越大越会撒娇。文玉其实觉得儿子比年少那会儿更亲近了,心口松快,但还是不合时宜开口:“怎么就你一个人?”
每个月十五号季见予会回家吃顿饭,是很早之前就约定好的事。苏冷和季见予结婚后,也雷打不动跟着履行了大半年。
“她感冒了,我怕传染你们,现在大冷天,尤其你们上了年纪的,生病很遭罪。”
文玉没再说话,季见予睨了她一眼,笑谈:“我看你也不是很关心她。”
知道他锱铢必较的,有心拱自己,文玉也没任何不悦,理了理身上羊毛披肩,想起来这还是苏冷买的。
“我又不会看病,也不和她一起生活可以照顾她,她一个晚辈,难道还需要我一个长辈哄着?”
话有点尖锐,季见予微微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姿态散漫地调换频道,当作不在意。
静了几秒,又听文玉说:“她现在身份是你妻子,无论对内对外。上回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说。”
季见予闭了闭眼睛,表情淡漠,做了个阻止手势,“您已经骂过我了。”
文玉不为所动,佯装无意绕过他表现出来的抗拒,“你在家喝醉撞到沙发摔倒,如果不是我过去给你们送东西,谁发现得了?”
“我只是喝醉,意识还是清醒的,也没摔到动弹不得的地步,一时懒得起来,谁知道被你撞个正着。”季见予坐起来,把遥控放回茶几,“再说了,我说过很多次,我和她既没有分房也没有分居,那晚她朋友过生日,所以才回来晚了,没有彻夜不归。”
母子话聊不到两句,斗转间又回到十几年前一样,横眉冷对。
“这个家都知道你宠老婆,季总你,不要阴沟里翻船才好。”
文玉先前的柔善笑意全然消失,面若冰霜,从茶几抽屉里抽出一份报道,轻飘飘扔到季见予面前。
季见予眯了眯眼睛,忽然眉头一松,无声笑了。
一时分不清文玉生气是因为苏冷今天没回季家吃饭,还是因为他被媒体拍到和某女星出现在酒店停车场。
无论哪种情况,都是令文玉无法忍受的。
“蕉蕉到了呀?”
客厅气氛正冷却,同时听到季宏风酒未醒的沙哑嗓音和一道娇甜女声。
“爸爸,你不会刚睡醒吧?”苏冷一句话引得季宏风哈哈大笑,鬼精灵。
苏冷在玄关换鞋,抬头对上季见予澄澈又漠然的视线,她脸竟然莫名一红。
今天早上醒来,床边已经整整齐齐的空了,她头脑混沌,隐约记起昨天后半夜,带有酒气的热息,还有敷到肌肤每一层纹理的绵软触感。
她默不作声,不动声色望回去,似乎是在质问他为什么今天不等她一起。
电话消息也没有,是不想让她来还是不想带她回。
明摆着让她在季家二老面前尴尬。
余光从茶几上斜斜摆放好的报纸扫过,苏冷和文玉打了声招呼。
“见予说你感冒了?最近天冷,得注意身体才行,秋裤得穿上。”
文玉起初是疑心小夫妻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报纸的事,她已经处理得够迅速了。可刚刚听到苏冷一贯甜软的嗓音带有鼻音,心里不满消了大半。
长辈总喜欢说这样的话,季见予从沙发上站起来,漠然看着。
苏冷眼光一黯,但没躲闪什么笑着答应了。
但她是死性不改,他和她从不穿秋裤。
四个人围桌吃饭,就文玉话多一些,平日,也就苏冷能和她叽叽喳喳个不停,但今天,文玉一直在和季见予聊安成证券新一轮开盘,外行人插不上嘴。
季宏风酒没完全醒,整个人有些浮肿,讲话也钝,把一盘排骨苏冷面前推了推,“蕉蕉,吃呀,你看你这么瘦,可不容易感冒。”
苏冷抬头,笑着重重点头答应一声,往碗里扒了两块排骨。
季见予吃得极其温吞,还要和文女士汇报安成近期股票波动情况——毕竟,安成集团本应该是文玉的,可她做女儿的不要,文老爷子就给了自己最宠爱最得意的外孙。
黑椒牛柳做得咸了,季见予呷了口温水,含在嘴里一点点融得更化。他抬眼去看对面桌的女人,长发低挽,穿一件白色毛衣,视觉上很温婉娴静,陷下去的锁骨窝藏了一团浓重阴影似的,两条手臂架在桌沿,像竹竿。
杯子放下,季见予倾身拿走了苏冷筷子正要巡落到的那盘黑椒牛肉,很理所当然地下命令,“太咸,不要吃了。”
苏冷皱了皱眉,看他一眼,举着筷子有些尴尬,心跳得很快。
可季见予淡漠,丝毫不愧疚,霸道地觉得所有人口味都应该和他一致。
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冲一旁的保姆使了个眼色,保姆带点窘火速撤掉了那盘菜。
文玉和季宏风都没说什么,季见予口味淡,夫妻俩了熟于心。原本季家的阿姨孙子出生不干了,现在这个是季见予找的,他要把人开了都合情合理。
只有苏冷觉得不舒服,胃里一阵发涨,蓦地变得拥挤起来。她觉得一身白衬衫的季见予在餐桌上也没有丝毫烟火俗气,富有侵略性的五官精锐、冷峻,气息都带着压迫感,雷厉风行如同在他的安成总部裁员,蝼蚁众生去留都在他一念掌控之间。
苏冷不动声色和他对视两秒,筷子抖了一下,她虚虚扯了扯唇,又夹了一块排骨。
饭吃完,文玉和季宏风也不留人,不到八点半季见予和苏冷就从季家大别墅出来了。
雪还在下,不密也不急,灰色水泥地上松散铺有一层白,探不清深度,亮晶晶澄明如星,路灯却有些朦胧。
车门响了一下,苏冷从围巾里扭头看了一眼,愣了愣。季见予拿了条黑色围巾,姿态懒懒的,边走边往脖子上挂,“我和你走一段。”
他这个人,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