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完结)
但宿傩竟想不出,是什么东西如此重要,让他付出生命的代价亦不足惜。
宿傩扯开手腕的枝条,掐住虎杖的脖颈。
“小鬼……是你……”
满布全身的刻印逐渐消散,力量不断流失。与此相呼应的,是脑中如油漆般剥落的、纷乱显现的记忆。
粉发。
无数粉发的行人从他身边匆匆而过,从稚子到少年,又从少年踏入青春。
无数的行人长着一张相同的脸。
他第一次认出了这张脸。
小鬼的脸。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吧。
羂索对他说。
宿傩,你不觉得……粉发这个特征,出现地太频繁了吗?
复苏的记忆在脑内嗡嗡作响,宿傩没有半点检阅过去的心思,他将它们尽数抛在脑后。
记不起来的过去有什么重要。
重要的是……
他注视着小鬼。
“是你啊!”
“原来就是你!”
宿傩用力收紧手指。
“为什么要让我认出你!”
虎杖的喉咙被他掐得咯咯作响,但他始终没有移开望向宿傩的视线。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杀死你……”
好啊,真是好得很。宿傩想道。既然当年我宁可放弃生命也要再次遇见你、认出你,那么你给我陪葬也是理所当然。
尽管他们的同步率还不到95%,但小鬼采取的压制让领域已经有了融合的迹象。
他死了,小鬼也活不成。
“禁制。”宿傩说。
出乎意料的唤起,虎杖不禁瞪大了眼睛。
他早已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却一再猜错宿傩的心思。
命定伴侣的链接,在宿傩话音落处,刻下永恒的印记。
宿傩说:“你要忘掉关于我的一切记忆。”
就像我忘掉过去的你那样。
说完,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虎杖。
虎杖愣愣地望他。他不相信忘却一切的宿傩会不明白记忆的重要性。
遗忘,会让他连命定伴侣的事实一并忘记。
真物在此刻变为伪物,命定的结合已成虚假的空谈。
见虎杖久久不答,宿傩便不耐烦地催促:“你的决心呢?”
虎杖目光一乱,满脸的不可思议。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宿傩的手。
他抿了抿颤抖的嘴唇,尽可能平稳地说。
“我要你死。”
禁制就此成立。
宿傩不由发笑。
有了禁制的加成,他的力量成倍流逝,生命已所剩无几。
第一次,他清晰地感受到了生命在步入倒数。
领域在崩毁。
四面燃起焚烧的木香。
小鬼低头望他,目光渐渐变得疑惑。记忆如雪消融,他的表情就如初见时那般对宿傩陌生。
依托于记忆的同步率随着遗忘开始下降。
在刻印完全消失之前,他还有一点时间,这点时间足够他杀死小鬼一万次。
但宿傩只是抬起手,按下虎杖后颈,在他唇上烙印一个濒死的吻。
小鬼震惊又慌乱地看着他。
那一定是很可笑的表情吧。
在逐渐暗下的视野中,宿傩想道。
可惜他已看不清。
小鬼以为那个头骨是重要之物。
他错了。
其实宿傩根本不在乎,无论是头骨代表的束缚,还是留下头骨的人。死物便是死物。他从未萌发过对那个人的好奇。不管漫长生命中到底错失了多少次他的轮回,宿傩都无所谓。
不是因为小鬼是他,而是因为他是小鬼。
尽管他受束缚驱使,曾无数次地回到宿傩身边。但宿傩没有一次为那些人影停下脚步,千万张相同的面孔,不过是擦肩而过的行人。
他们对宿傩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时针与分针在途中的相遇。
他只在乎最后的重合。
一切终结于零点。
两面宿傩的时间停止了。
——end
五条去探病的时候,虎杖正在看新闻。
为了跨年夜准备的烟火库存管理不当,被烟花大会的余焰点燃,爆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幸而发生地离烟火大会的举办地较远,除了烧毁了一座木质塔楼之外,并没有市民受伤。火情发生时五条刚好在附近,因此大火还未发展起来就扑灭了。总的来说,是有惊无险。
唯一倒霉的人是虎杖。
按五条的说法,虎杖是第一个发现火情的人,他分别给消防局和五条打了电话五条在他眼前晃了下通话记录,速度很快,虎杖没看清楚,自己则冲进火场救人,结果刚走到二楼,就被烧毁的横梁砸到脑袋,差点被烟憋死在火场里。幸好五条来的及时,这才保住一条小命。
难怪脑袋这么痛……
虎杖摸了摸自己被纱布包裹的后脑,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和耳鸣。
五条阻止了他的动作:“还是躺下休息吧。”
虎杖依言靠上枕头。
“硝子说你这是头部受创造成的脑震荡,虽然程度不重,但大脑确实受到了损伤。除了头痛头晕耳鸣呕吐之外,还会有一段时间的厌食和失眠。这都是正常的。以你的恢复力,两周之后就可以活蹦乱跳地出院了。”
虎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对五条说:“抱歉啊五条老师。是我太鲁莽了。”
五条耸耸肩:“至少人还活着嘛。”
这种玩笑真让人笑不出来啊。
虎杖“哈哈”干笑两声。
见他状态不错,五条放了心,起身准备离开。
“五条老师!”
虎杖叫住他。
“之前我意识不太清醒,不过现在好多了。五条老师可以告诉我当时的情况吗?”
“虽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但我隐约记得……我好像是想去救一个人……”
“可是……除了这个念头之外,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虎杖看向五条:“那个人活下来了吗?”
五条说:“啊啊,你说这个啊,悠仁,这个叫做近事遗忘哦,是指伤者不能回忆受伤当时的情况和经过。也是脑震荡比较常见的症状。”
五条顾左右而言他,虎杖的脸色不由地凝重起来。
他皱紧眉头,执拗地盯着五条。
五条慢慢敛了笑容,说。
“他死了。”
闭上眼还能看见他。
四面燃烧的火海里,他温驯地靠在他怀里。
慢慢停止的心跳,渐渐微弱的呼吸。
一只按在颈后的冰凉的手。
一个垂死挣扎的吻。
其实那大概不能算吻。虎杖想。
也许他是想得到一点氧气,也许他是想求助,也许他是要向虎杖托付遗言。
只是残余的一息不够支撑他到最后,他拉下了虎杖,却半途而废。
虎杖确信他失去意识前还把他抱在怀里。
那是一具很有分量感的身体,如果他移开了,自己会感觉到的。但他的怀抱里空空如也。那个人像烟雾一样消散了,
五条说他烧成焦炭,死无全尸。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