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陈小粥与她对坐,面上没什么表情,呆滞的神情不知沉郁在哪一段回忆中。
或许人死了,才能真正地觉察出她的好处来。
那时节,她刚与大夫人娘家外甥方显定了亲,人人都当是件喜事,只有柳姨娘与她自己知,这是卢氏为了将她推出去,又免得便宜了外人,私自做的主。
她小时候因长得肖像父亲,得到他几分疼爱,后来她越长越像柳姨娘,又加之卢氏从中作梗,父亲就再没有过问过她的事,就是婚事,也因她是庶女,草草决定了。方家是还未显达的读书人家,父亲倒也省了一副嫁妆。
是长姐来宽慰她。
“二娘,我少时就病着,读书学礼样样都不精,所以大道理我也不知道多少,不过我瞧你比我有力,也比我聪慧,若是你真不想,谁也做不了你的主。”陈粟向来娇软,说话都是出气多进气少,音色就带着沉郁沙哑,好似有一点恨在里头,“你我没有兄弟,我又病榻缠绵,不能帮你分担一二,以后爹娘故去,我也只有你,是以你如何做我都支持你。”
陈小粥忽而从中抽离,露出一个冷笑来。
心想,不就是怕我抛下你不管么,说的这般好听。
又流了一串眼泪出来,她再也没有姐姐陪了,这个陈家,也不知还存在这儿有什么意思。
她又哭又笑的,让明姑的心七上八下的,就怕她想不开,正想劝慰两句,门口通报沈芜与李危前来吊唁。
即使陈小粥人在守灵,也听说了。
今日鲁镇有人在卖米票,卖的价是买入价的两倍,见这个价也有人买,价格又涨至三倍,四倍,五倍,俨然有变成第二个“茉莉香片”的趋势。
她昨日售卖时,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才做了限售,没想到她有张良计,人有过墙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等他们祭拜完,陈小粥麻木地问:“你们是来嘲笑我的?”
他们明明是来祭拜陈粟的,但她就是看出来了,沈芜是来嘲笑她的,嘲笑她不如她。
她悠悠地抬脸,用一种极尽恶意极尽无情的眼光去瞧她。
“在你着手买米票那天,我已经嘲笑过了。”沈芜没有让她失望,轻声答道,“今日只是来祭奠她的。”
陈小粥别过脸去,“嘁”了一声:“不用你假好心。”
她应恨才对。
恨她为了长姐,找她替嫁。
“在我眼中她是一位病死的可怜人,我同情她,便来祭奠她罢了。”沈芜并未被她激怒,淡然说道,“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不该以贫弱区别,不该以身份区别,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陈粟很无辜,我也很无辜,燕娘很无辜,百姓更无辜,希望你能及时收手弥补,不要让更多的人受牵连。”
李危扯住她的手腕子,不让她过多停留,他如何看,就如何膈应。
当初三公主在清河郡诸姓中挑中陈氏,陈氏递上了好几位小姐的画像,不知为何,她偏偏挑中了荆州府陈氏的陈粟,便将陈粟的画像交给他,他瞥过一眼。
不是不愿多看,只是他知道这门婚事轮不到他来挑拣,所以看得也就敷衍,没在意长相。相比陈小粥是认定他见过陈粟的画像,所以才千挑万选找了与陈粟相似的沈芜替嫁。
如今一想到棺材里躺着一个长得与沈芜酷似的人,他就膈应。
更让他膈应的是,婚书上还是陈粟的名字。
要不是沈芜要来吊唁上香,他是不愿露面的。
临走前还瞪了一眼灵位上“陈粟”两个字。
陈粟的灵堂只摆了一日就撤了,卢氏被陈老爷的绝情寡义给气得卧病不起,陈老爷不仅不知羞愧,竟然还夙在与翠华烟雨楼一院之隔的东篱居里,好在万姨娘近日敬着卢氏,只服侍他好生歇息,别的一概不依,没弄出什么丑事来。
陈小粥也冷静了好几日,她实属想不明白沈芜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士农工商,高低贵贱,天生就不同,怎么能一样呢?她那话说的好生冒犯,真是庄妈妈教的道理都教到了狗肚子里。
“明姑,将解药送过去。”她站在廊庑下吩咐道,等人捧出那只装解药的小锦盒,往醉心居去了,她才又自语道,“大姐姐不能白死了,总要有人付出代价。”
随即又吩咐外头候着的小厮:“去给楚王府下个拜帖。”
清河郡诸姓门阀中陈氏算不得大姓,近些年本家在朝中任职的郎君也没几个,全是因着大周建朝不久搞出一个科举制,温水煮青蛙,分解了门阀的部分特权。
荆州府陈氏自不必说,更是沾不到朝堂的边儿了,若不是她破了士族的规矩,出面经商,陈氏早没落的与东街尾上连片的暴发户似的。
等她帮陈氏在荆州府开辟了一席之地,也是时也命也,同出清河郡的崔范成了荆州府尹,两人互看不顺眼,却有合作的基础,也正是此时山南道大旱,荆州府连着大旱三年,他们动起了赈灾粮的主意,此时陈小粥也有了参与朝堂事务的资本,攀上了太子。
在陈小粥的运作下,赈灾粮一部分掺了沙子发放给灾民,一部分处理成银钱,崔范交给手下的地主们连同三生巷的黑钱都洗成白的,还有一部分全部运去剑南道,供养太子的私兵——匪盗。
这本账本至关重要。
不仅牵涉到崔范等一众大小官员,还牵涉到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