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八年前。
上东新区,沽山路。
是夜,滂沱的大雨从天而降,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昏沉,狰狞的闪电乍然亮起,在浓重的墨空里划出一道森寒的长疤。
初夏时节多雨,新生的鲜绿枝叶在雨滴密集的敲打中不堪重负地摇曳,叶片上的水沿着纹路打转,最终沉没在潮湿的土壤里。
谢述背着书包,手里撑一把黑伞,安静地蹲在路边。
他两个小时前就放学了,和往常一样独自步行回家,但还没走一会,乌云就黑压压地涌上来,不消十分钟,大雨哗然而落。
谢述有带伞的习惯,然而这雨来得猛烈,连同萧瑟的风一起气势汹汹地撞上来,逼得他难以行动。
刘管家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来的,他声音急切,背景有些喧嚷,但谢述仍听得真切:“少爷,您现在在回家的路上吗?”
“在西白路。”
“我现在在去接您的路上,西白路前面发生了交通事故,车堵成一片,可能要晚一些才能到。”那边传来刺耳的喇叭声,“您离沽山路近吗?我绕路过去。”
谢述环顾四周,看见了蓝色的路牌:“近,我现在过去。”
“雨大路滑,您小心点。”
“好,谢谢刘叔。”
他紧紧攥着伞,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走。沽山路稍微有些偏僻,这个位置有几盏路灯坏了好几天了,到现在也还没有人来修,于是一半晦暗一半明亮,泾渭分明,仿佛相隔两个世界里。
谢述蹲在亮的区域,宽大的伞面遮挡住瘦小的身体,他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树枝,一笔一划地在地面上写今天学到的知识点。
他在这时就已经坚定了要逃离谢家的心,空闲的时间里都在往自己规划的方向奔跑,现下正专心地回顾着,忽然听见一声微弱的呜咽声,极轻,却在这个嘈杂的雨夜,那样清晰地落进了谢述的耳中。
他回头看,只望见一片漆黑的夜色。
“呃……”
又是一声。
谢述皱起眉,理智告诉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惹祸上身……可这人的声音听上去实在痛苦,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站起身往声源处走去。
他一步步迈进黑暗里,依靠朦胧的月光,隐约在角落里辨认出一个人形——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浑身上下一身黑衣,几乎融进阴影里,只有肤色和唇色苍白晃目。
他已经被大雨淋湿了个彻底,黑发和额头紧贴在一起,一副随时可能撒手人寰的模样,谢述看得心惊,连忙在他面前蹲下身,沉黑的伞斜斜打在男生的头顶上。
“你怎么倒在这里?迷路了?”
男生抬眼看他,沉默不语。
“那你知道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吗?我帮你联系他们。”谢述又说。
男生还是闭着嘴,目光牢牢落在他身上,谢述无端觉出一股刺骨的凉意,也逐渐不耐起来:“一直不说话的话,我就……”
“妈妈死了。”
男生突然开了口。大概是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他的声音喑哑,像被利刃割破了喉咙一般。
“……抱歉,那爸爸呢?”
“不要我了。”
谢述哽住了。
“但是有叔叔,”男生接着说,“可我不想去找他们一家。”
他不说原因谢述也猜得到——男生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青紫淤痕,一块接着一块,触目惊心,再傻的人也能看得出他经历的是什么生活。
谢述想起自己在谢家挨过的打,远比他身上的轻得多,不禁对他生出恻隐之心,道:“所以你是离家出走吗?我知道你现在过得也许不是什么幸福的生活,但我觉得,想要什么东西就要自己争取,熬下去才能有希望。”
“……自己争取?”
“对。”
男孩又开始上下打量谢述,这次的目光更加直白炙热,他的嘴角似乎是微微弯了一下,“什么都一样吗?”
“?”
谢述没能理解他的话。
身后刹那间亮起刺眼的车灯,谢述转过头,刘管家打开了车门,正往他们这边跑来,而当他重新把视线移回去的时候,才发现男孩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分明身材那样瘦削,却比他高了一个头。
谢述把伞柄塞到男孩手里:“我要走了,这把伞送给你,你早点回家吧。”
男孩却言笑晏晏:“我会得到你的。”
天边轰隆一声雷鸣,急速划过的闪电短暂地映亮了男孩的脸,毫无血色、眼底却跳跃着猩红的光,宛如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他下意识倒退两步,撞进刘管家的怀里。
“怎么了,少爷?”
谢述深吸一口气,不敢再看男孩,拉着刘管家的衣角的手无意识地抖了一下:“……我们走。”
上车时雨下得更大了,车窗上的水珠流淌得飞快,拖出一条条蜿蜒的水渍。男生撑着谢述的伞,静默地盯着他,白纸一样的脸在锃亮的电光的映衬下格外瘆人。谢述的眼睛被冷冽的光晃了一下,偏移视线,他才看见男孩一直放在身后的东西——
一把水果刀。
那一瞬间他的呼吸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攫取殆尽,阴暗黏腻的空气爬进呼吸管道,无孔不入地侵占全身,偏生男生还在笑。
“等、着、我、吧。”
他认出了男孩的口型。
而现下,八年前雨夜那张惨白的脸和照片上的这张脸完全重合,在寂静的房间里一起望向谢述,横跨近三千个日夜,再次对视。
“嗒——嗒——”
身后响起规律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踩在谢述的心脏上,靳司易的身上还带着氤氲的湿气,见谢述脸色极差地望着那张照片,他扬起眉尾,从背后环抱住谢述,语气了然:“记起来了吗?”
“……”
谢述:“……原来是你。”
身体里还灌着靳司易刚刚射进去的精液,每动一下,液体往外流的感觉就越明显,谢述想不明白,难道自己现在所遭受的一切都因为自己多年前善心泛滥了一次,给这个畜牲遮了次雨?
靳司易笑:“我向来说到做到。”
所以他如约而至,顺利地将谢述抓在手里。
“简直不可理喻……”
“我能有今天,全都是你教得好啊。”他低声说,“谢述,我不需要你的理解,只要你待在我身边就够了。”
这天过后,靳司易去了外地出差,临走前他给谢述拨了电话,说是个很大的项目,一时半会都回不来,谢述嘴上应下,心底暗自松了口气。
对面响起打火机的声音,应该是靳司易点了根烟,他听出谢述的语气:“很高兴?放心吧,也就五六天,我会尽快回去见你的。”
谢述不说话,他就自顾自地继续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老实点,别做无所谓的挣扎。”
“没事就挂了。”
今天周六,高一和高二的学生已经放了学,他和学生会的几个人也才刚刚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
和周家约定的补习时间是下午两点,加上中间的休息时间,一切结束的时间是六点半。
出了校门,谢述去了附近的面馆吃完午饭,径直去了苑园小区。
他的书包里装着自己初三时的笔记和这几天整理出的课案,即便已经从林知行那边听说过周执的为人,但秉持着不能一棒子把人打死的原则,谢述还是打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