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彦卿喜欢景元很久了。
他是个孤儿,当然这样说并不准确。他的双亲在外务工时意外有了他——或许是因为侥幸,又或者因为贫穷——总之彦卿投胎的时机很糟糕,他的父母并不是双双出来讨生活的夫妻,而是在大城市务工无聊、与老乡看对了眼,便暂时抛却对远在家乡或另一个城市的爱人的念想,一夜激情。
彦卿的生母直到孕晚期才意识到这个生命的存在,彦卿是他第一个孩子,她又是不显怀的体质,又或者说,日日劳作使她腹中的彦卿也有了感应,知道要缩小自己的体型、不给母亲增添麻烦,导致她失业;她将消失的月经归咎于工地新换的水泥有怪味、以及包工头不合理的排班时刻表,因而,那时已无法将这个孩子堕掉——想堕自然也是可以堕的,但需要钱,有了钱什么事都可以办到。
于是彦卿在一个冬日的清晨来到了这个不欢迎他的世界,他的母亲不敢将他抛弃在路边,便将彦卿送回了老家,声称这是她与早就定亲的未婚夫生下的孩子。
老家的祖父母信以为真,虽然因为女儿的不检点痛心,更担忧随之而来的彩礼降级,却又因为这是个孙子而非孙女感到欣喜,开始别别扭扭地抚养彦卿。
但很快,他们就不需要再担心这些事了,一场肆虐联盟的瘟疫夺去了他们的生命。彦卿就是这样成为孤儿的:他的母亲无力独自在城市中抚养他,而他的父亲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彦卿只得在他祖父母的兄弟姐妹——几个半截入土的老舅爷与姨家婆家辗转,他母亲的弟兄们虽然怜惜大姐的孩子,却也要外出打工,同样自顾不暇。
家乡整体贫穷,所有人都忙着与生活搏斗,因而更加贫匮。彦卿长到上小学的年纪,一本幼儿绘本都没读过,以为世界上的玩具只有玻璃弹珠、花绳与画片三种,没听过除了联盟盟歌以外的任何一首歌曲。
小学校里用的课本是罗浮统一的,通过文字,彦卿开始了解家乡以外的世界,这使他脑内充满镀了玫瑰色的想象,他那时格外喜欢一篇课文,因为那篇课文的延伸完整引用了一首流行歌的歌词,歌词本身简单易读,表达了歌手对人生挫折的不屈,彦卿读着这歌词,感觉是写给他的。
那时彦卿尚且年幼,却已经明白了一个孤儿在这世间容身有多么不易。
村上的小学校也是很穷的,只有语文数学体育与劳技课,名义上有外文课,但因为校内所有的老师都不通外文,学校也买不起磁带播放器,无法让学生们跟着课本配套的录音朗读,因而改成自习课,而劳技课是让学生们回家里帮祖父母农忙的时间,并不是真的课程。
因此,直到去了镇上的初中,彦卿才第一次听到他的人生之歌。
那时他已经是个完全的孤儿了:老舅爷和姨家婆们也死了,还活着的,也养不动小孩了。正好彦卿考上了镇上的中学,他的小舅们一合计,欢天喜地地将他送去了镇上的育幼院。
彦卿求了他的同桌三天,并答应为同桌打扫一个学期的值日,同桌才情愿从父母的书房里、偷出被他姐姐淘汰的p3播放器。
两人趁着微机课课前休息的时间,从网页上下载了盗版歌曲。
彦卿与他的同桌一人一个耳机,躲在厕所里听这首歌。耳机是从镇里市集上花五块钱买的劣质货,彦卿听前奏时几乎被刺耳的低频鼓点激得想摘下耳机逃跑,但那歌手开口的一瞬间,彦卿几乎要流泪了:这歌比他在脑海中想象过的千万次都要美妙。
他看着p3的屏幕,努力将这首歌的歌名与演唱歌手记在脑中:景元的《礁石》。
彦卿很快便知道,那首歌并不是景元的,而是他所在的组合云在高天的,但那首歌是景元作词作曲的,同时他又是主唱,因而,盗版网站便搞错了所属的艺术家——彦卿花了半节微机课的时间,搞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他是个很聪明的小孩。
但这不影响,这首歌终究是景元演唱的,歌词也是景元写的,彦卿一直以来的精神寄托有了一个实在的对象,他依旧以值日贿赂同桌,好长期占用p3。他总在在睡前听一会儿云在高天的歌曲,每周一次的微机课课间允许他迅速地下载三首盗版歌曲,不多不少,因为学校的网速有限制。劣质耳机中景元有些劈叉的男中音总能抚慰他的心灵,而彦卿歌单的最后一首总是《礁石》,这歌曲能坚定他的精神:我一定要出人头地,离开这个没有任何一个人爱我的、无聊而穷困的地方。
因为没有任何亲人,彦卿像失去了根的浮萍,他并不将这里看作他的家乡,只觉得是一个短暂的容身之所,他坚信:总有一天,他会走出这里。
同桌偷p3的事情很快就败露了,彦卿生活中唯一的乐趣被夺走了,但好在他早就将《礁石》的旋律牢牢记在脑中,也记得绝大多数他听过的云在高天的歌曲,甚至还能在中学音乐课统一教授的乐器上吹出来。
彦卿读初三那年,忽然得知一个如梦一般的消息:云在高天要来县里开演唱会。
孤儿每个月都有联盟发放的补贴,但只够他的基本生活,并不够他去看演唱会,但仿佛还要让他的梦更美一些,这演唱会居然是免费的,并且连开周五、六、日三场。彦卿便在学校食堂吃了两周的稀粥,从早吃到晚,省下了去县里的来回路费,他有点拿不准要不要多看一场,但他没钱住旅馆,只能睡大街,还是周五当日来回的好。
彦卿早在微机课时刷论坛得知云在高天在全联盟都很火,却没想到周五开唱时,他差点连县高职的大门都挤不进去,更别说开演唱会的礼堂了。
他只能在公园的长椅上睡了一晚,第二天中午就提前去占座。
他犯了个很愚蠢的错误,而他如果有双亲的任何一方照料他,或是祖父母还在,就不会这么不仔细了:他光想到要攒路费,也算到不够旅店钱,却忘记伙食费了。他完全没有出行的经验,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隔壁镇上的卫生所,因而竟落得一个既没有钱买东西吃——买了他就只能走十二个小时的山路回去——也没有带任何充饥的食物的窘境,只有口袋里同桌趁着儿童节塞给他的一块巧克力。
彦卿坐在礼堂外的台阶上,感觉他快要昏倒了,他有些后悔跑来看景元了,这个可恶的男人让他喝了两周毫无油水的稀粥不说,还让他这样饿肚子,如果演唱会没有他预料的那般精彩,又或者让他听出景元有任何假唱的痕迹,他就要狠狠地粉转黑了!
头晕眼花地等到下午,云在高天的工作人员开始进出礼堂,调试器材,彦卿便跟了进去,坐在礼堂外的大厅里,好奇地张望,他有点期待能看到景元,或是他的队友——虽然他对那些人不太感兴趣;但他又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艺人都是从后台进出的吧。
但学校的礼堂并不像专业的礼堂那样,有直达后台的出入口,因此,无论是观众还是艺人,终究要经过礼堂的大门。其他年纪大一些的歌迷好像早就知道这点,太阳西斜时,开始陆陆续续有人等在礼堂前,试图捕捉云五成员们。
彦卿还是坐在大厅里,心里嘲笑那些人的愚蠢。虽然是无心之举,他却歪打正着,黄昏前,他亲眼看见云在高天的成员们下了面包车,先后从他面前走过。他那时想站起来打招呼,却没有力气,只能仰望着景元从他的面前经过。
景元没有戴口罩,也许是因为觉得这里穷乡僻壤,没有防备狗仔的必要,因此彦卿将他看得很清楚。景元很高,剑眉星目,但嘴唇轮廓柔和,让他显得没有那样有侵略性,彦卿觉得他比照片里要帅很多。
路过他时,景元正在和应星说话,略略觑了一眼,便没有更多表示。彦卿听见他们在讨论耳返效果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