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节
望着底下跪倒的一帮绯袍大臣,天子倒是面色平静,开口道。
“兵部题整饬军屯的奏疏,朕已明发各衙门,诸般事项,需要各处配合的,其中也已写明,各衙门对其中措施,可有异议之处?”
这就是让在场的大臣进一步表态了。
于是,牵涉到的衙门,率先便是吏部和礼部,大冢宰王文和大宗伯胡濙二人同时上前,道。
“回陛下,吏部已经着手准备自翰林院及春闱中试举子中铨选官员,只待朝廷下令,必定保证一概官员能够及时赴任。”
翰林院萧镃没有说话,但是也默默上前,跪倒在地。
接着,内阁王翱,俞士悦紧随其后,道。
“陛下,整饬军屯事关重大,需朝廷上下齐心协力,臣等必定尽心竭力,配合兵部肃清边军纲纪,再造边镇!”
随着一波波的大臣出列,以于谦为首,跪倒在丹墀中间的大臣越来越多。
于是,整饬军屯一时之间,似乎成了众望所归之事。
任礼站在原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不得不说,今天的情况,打从一开始,就有些出乎任侯爷的预料。
要知道,按照之前几次廷议的经验,天子都会先将廷议的内容读一遍,然后挨个问各衙门的态度,整个过程相对来说是比较平和自由的。
也只有如此,才能让众臣都充分发表意见,也才是廷议的本意。
但是这一次,天子先是拿罗通的案子给群臣一个震撼,紧接着,便是于谦率众请奏。
如此大的声势,如果不是知道整饬军屯是天子在背后推动,只怕都会以为是要逼宫了。
不过,这也说明了,天子早有准备。
一上来便是如此气势汹汹,如果任礼再迟疑片刻,只怕这件事情就会被压倒性的优势直接通过了。
“陛下,臣以为不妥!”
在众目睽睽当中,任侯爷大步向前,在丹墀中间站定,在一众跪倒在地的大臣当中,显得格外显眼。
场面霎时安静下来,奉天门前唯剩风声呼啸,群臣的目光一瞬间全部集中在了任礼的身上。
旋即,天子玉音降下,声音淡漠。
“哦?任侯觉得,何处不妥?”
任礼侧了侧身子,瞥了一眼站在自己侧后方的众勋戚,拱手抱拳,跪倒在地,道。
“陛下,兵部此奏,一曰清丈军屯,二曰整肃纲纪,三曰严惩不法,看似于国有利,实则不然。”
“军屯多年积弊,牵扯繁多,边军多年流转,军屯民田早已难分,兵部欲行清丈,严刑惩治,一则耗费大量人力,徒劳无功,二则引动严刑峻法,引动边军不安,军心不稳,三则臣闻近日边境屡遭劫掠,虏贼虎视眈眈,此时妄动边军,恐生大祸。”
在一众大臣当中,任侯爷声音铿锵有力,大义凛然,道。
“陛下,土木一役后,边军损失惨重,至今尚未恢复,天下百姓臣民,无不期待朝廷休养生息,战息止戈,边军上下,亦勤加巡守,日夜不敢懈怠,今天下稍安,军心方定,兵部便欲大肆整饬,动荡边军,实有不妥。”
“且前番兵部尚书于谦举荐私人,揽权自重,今日廷议,群臣尚未开口,便挟都察院,刑部,户部等众多衙门逼谏陛下,实乃图谋不轨,有结党之嫌,陛下不可不察,故臣请陛下,驳回兵部此奏,以安朝廷上下之心!”
这番话说的颇有几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壮,一时之间,在场众臣有些恍惚,仿佛此刻,任侯爷不是一个武将勋贵,而是一个为国为民的谏臣清流。
在场忽然安静了下来,御座之上,天子的面色平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其他的大臣,包括于谦在内,却也没有立刻起身反驳。
而任侯爷说完之后,眼神不由自主的往身后瞟着,似乎也在等着什么。
终于,在片刻的安静之后,武臣列中再次发出了声音。
“陛下,臣昌平侯杨洪,有本启奏!”
背水一战
杨洪已经许久没有上朝了。
大约是从太上皇致祭宣府之后,这位百战老将,回到京师当中,便病了。
后来慢慢传出于谦在边境暗查军屯的消息,朝野上下,又冒出各种流言。
有的说杨洪是心虚不敢上朝,有的说杨洪是怕了于谦,在府中等死,也有的说,杨洪是积蓄力量,等着反戈一击。
对于这些谣言,杨洪一概不理,甚至到了后来,连过府拜访的客人都不见了,都交给了自家的儿子打理。
至于朝会,更是次次告假,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如今,杨俊流放,杨能出京,兵部整饬军屯的奏疏明晃晃的上了廷议,这位昌平侯,终于是要按捺不住了吗?
按例,朝会之上,公侯位居文武班首,次驸马,次伯,自一品而下各照品级、文东武西、依次序立。
但是,由于爵位的特殊性质,非社稷军功不授,所以,基本上,文官这边的第一班就是七卿大臣,而武臣这边的第一班则是勋贵大臣。。
京城四大公府,英国公年纪尚幼,成国公爵位虚悬,定国公前年崩逝,子幼尚未袭爵,所以真正立于朝班的,就只有一个丰国公李贤。
因此,在李贤早已经出列的前提下,杨洪这个昌平侯,本就列于第一班中,声音方起,便汇聚了无数人的目光。
杨洪的气色看着不大好, 或许是因为真的缠绵病榻多时, 又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流言纷纷, 心力交瘁。
总之,这位百战老将,此刻看起来身躯有些佝偻, 全无镇守宣府时的威风赫赫,亦无回京受封时的意气风发。
随着声音落下, 杨洪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举步移列, 一步步从朝班中,来到丹墀中央。
风卷云动, 旌旗猎猎,黄天之下,高居九重的天子玉音垂问, 波澜不惊。
“昌平侯杨洪, 何事启奏?”
“臣, 劾宁远侯任礼, 贪渎无状,冒功败战, 擅失军田,结党营私,欺瞒朝廷, 暗杀大臣,胆大妄为, 罔负天恩,罪在当诛!”
杨洪拜倒在地, 声音苍老,但却仿若金铁交鸣。
丹墀之上, 杨洪手捧奏疏,高举过顶,原本略显弯曲的脊背,陡然挺直。
仅仅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注视着他的所有人,心头便不约而同的生出一阵寒意。
猛虎下山,必择人而噬!
内侍走下御阶, 从杨洪的手中接过奏本,奉至御前,然而,天子却并未打开, 只是平静问道。
“昌平侯,今日廷议乃兵部整饬军屯疏,你要弹劾宁远侯任礼,可是因为,他刚刚反对此疏?”
不得不说,天子的反应,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杨洪会在这次廷议上有所动作,这是在场的多数大臣都能够猜到的事。
这次整饬军屯,种种迹象表明,昌平侯府早已经陷入了风暴的中心。
无论是要竭力反抗,还是认罪求得宽恩,杨家都势必不能毫无表示。
所以,朝臣们对于杨洪出面并不意外。
甚至于,对于杨洪刚刚说出的那番话,虽然信息量很大,但是,朝臣们在稍稍有了准备的情况下,尽管接受起来仍然艰难,可也毕竟在意料之中。
心思转得快的,立刻就明白过来,杨洪想要拿任礼当挡箭牌,换得自己的一家平安。
这本不是什么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