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节
但是很快,他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同样将精力放在了太子这件事情的身上。
不过,别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子和孙太后的身上,唯独他,所思所想的角度,大不相同……
这一日,俞士悦早早的就递了拜帖,待下了衙,轻车简从的乘着轿子,就来到了一座五进的宅子外头,递了帖子进去,不多时,身着便服但气度威严的陈镒,便不急不缓的出现在了影壁的前头。
不错,俞士悦今天拜访的,正是七卿之一的,新被加授了太子太师的左都御史,陈镒!
今天虽是早打了招呼,但是官场的礼节,俞士悦还是懂的。
他虽新晋次辅,但是陈镒无论是年资,实权还是官阶,都压他一头,所以他自然不可能就站在原地,真的让陈镒出迎至门口。
所以,在见到陈镒身影的第一时间,俞士悦就迈步同样迎了上去。
“有戒兄,折煞老夫了,你叫管家带我进去便是,何必亲自出来?”
眼见俞士悦这么热情,陈镒也没有端着架子,板正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
“内阁次辅大驾光临,老夫岂能不迎?”
陈镒身在科道,平素以板正严厉著称,似这个时候这等玩笑的口气,倒是十分少见。
两人寒暄了两句,陈镒便将俞士悦引入了花厅。
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很多时候说起话来,反而直接了当。
因此,俞士悦没多遮掩,便表明了来意。
“近些日子,朝廷上下,对于太子开蒙一事,议论纷纷,但科道却多无发声,有戒兄统领风宪,不知可否为老夫解惑?”
论情绪的运用手法
花厅当中,陈镒没有说话。
俞士悦问的直接,说明他对这个问题,心中已有把握,还是那句话,到了他们这种身份地位,只有对能够确定的事情,才能直截了当。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难想到。
科道风宪,是大明官员当中,最年轻,最有冲劲儿,也最天不怕地不怕的一群人。
太子开蒙这么大的事情,想要让科道御史集体失声,除了他这个左都御史,没有人能够做的到。
但是即便是他,如果换了几个月前,想要做到也是很难的事情。
搁下手里的茶杯,陈镒沉吟片刻,略略偏了偏头,道。
“太上皇归期将近,众臣若在此时冲撞圣母,恐有不妥,朝局方才稳定了些时日,最好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
相对于陈镒的迟疑,俞士悦却轻轻摇了摇头,反问道。
“以总宪大人的眼光,难道不懂得堵不如疏的道理吗?”
事实上,他们心里都清楚,很多事情,拖是拖不过去的。
御史们不是泥捏的,凭借左都御史的权威,陈镒或可弹压一时,但是这终非长久之计。
甚至于俞士悦怀疑,如果不是有罗通的事情,大大提高了陈镒在御史中的威望,京察当中,他又“保下”了诸多科道官员,连这一时的弹压,都未必能做的到。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
“何况,总宪大人身为科道官员,应当知道,我朝祖制,不得阻碍言路畅通,御史有纠劾参奏之权,擅加干涉乃是大罪。”
这话说的就有些过分了,陈镒的脸色有些冷。
实话实说,虽然他们两个人,跟于谦都是好友,但是他们自己,除了公务之外,却并没有太多的私交。
虽然说俞士悦新晋次辅,但是如今的内阁,就连首辅都未必能拥有七卿的话语权,何况一个次辅。
这次主动过来拜访,陈镒对他,也算是以礼相待。
但是他张口就是一顶大帽子扣过来,着实有些冒犯。
不过,陈镒也并未动怒,只是平静的道。
“内阁亦有弹劾之权,俞大人新官上任,不知这三把火,要烧在谁的头上?”
作为都察院的大头目,陈老大人也是从御史干起的,论辩驳之术,他可不弱于任何人。
这一句话,既反驳了俞士悦说他阻塞言路的罪名,又反过来将他怼了回去。
你俞大人新官上任,怎么不试试是弹劾太后?或者说,你觉得都察院是个软柿子,想拿我陈镒来立威?那就来掰掰腕子吧!
一语三关,轻描淡写。
俞士悦的神色明显僵了僵,歉意道。
“总宪大人说笑了,内阁职在票拟,秉承圣意而行,哪有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说起来,老夫还未恭喜总宪,再加太子太师之衔,足可见陛下信重。”
陈镒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冷着一张脸,道。
“陛下圣恩,我等自当粉身以报,老夫也同样要恭喜,次辅大人加太子少师之衔。”
这话不咸不淡,透着一股不耐烦的意味。
显然,俞士悦刚刚的举动,已经让这位总宪大人,感到十分的不悦,否则他也不会露出这般口气。
然而俞士悦却恍若未觉,继续开口问道。
“这是自然,不过,太子如今尚且年幼,陛下一下封赏了这么多的的太子三师,是否有些过于着急了?”
这一回,陈镒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端起茶碗,送到嘴边却并不饮下。
这便是要送客了。
俞士悦就算再厚脸皮,基本的礼节总是要讲的,略一沉吟,他便起身,道。
“是老夫冒失了,身为臣子,岂可妄测圣意?也罢,今日天色已晚,老夫便不叨扰总宪大人了,改日再来拜访。”
于是,陈镒点了点头,对着旁边的管家道。
“送俞大人。”
这前后态度的转变,不可谓不大,但是俞士悦却没有丝毫受到冷遇的样子,笑眯眯的拱了拱手,随着管家便离开了。
待出了府门,上了轿子,俞士悦的脸色便瞬间平静下来。
既没有刚刚宠辱不惊的笑容,也没有不悦或者不满,所余只有冷静。
身居高位者,最忌意气用事!
俞士悦明白这一点,他相信陈镒也明白这一点。
对于他们来说,有些事情可以直接说,但是有些事情,却需要借情绪来表达。
如果不能脱离情绪本身,从第三方的冷静视角来看待问题,那么这么多年的仕宦生涯,也就白费了。
就如刚才一样,陈镒固然脾气不好,素以敢言而闻名,但却并不是一言不合,就对人恶言相向之辈。
他这么说,是因为俞士悦提的问题,他都不能回答!
刚刚的时候,俞士悦以阻塞言路为理由,加以试探,陈镒的反应,其实很有意思。
一方面,他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没有说明自己弹压御史参劾的真正原因,另一方面,他似乎有些,有恃无恐。
回忆起他当时的口气,除了淡淡的不满,俞士悦还品出一丝嘲弄。
他并不怕俞士悦去弹劾他,也不怕俞士悦去掺和太子那档子事,相反的,他似乎隐隐有些期待。
至于期待什么?那当然是,期待俞士悦碰个满鼻子灰。
那么,情况其实就很清晰了。
明知科道官员不可能长久压制,明知有可能会被诟病他阻塞言路,陈镒还是敢做,还是要做。
那是因为,真正压着那些御史的,并不是陈镒自己,而是……天子!
所以,陈镒对这些问题,避而不答,以生气来掩饰他转移话题的本质,同时,他也丝毫都不怕,有人去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