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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邪

 

贺云徽这段日子时常做梦。

与寻常梦不同,这梦真实,在梦里走一遭醒来,仿佛他确实经历了,还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记得自己在梦中做了什么。贺云徽化作一只青羽神鸟,翱翔于天空,一扑击羽翼,便能冲出几百里远。那可比轻功快得太多,于是在梦里他也享受在天空飞翔的自由快活。

但是这快乐没法持续太久,他记得梦中自己飞得累了,落在一处地届,那是海的中央,看似是岛屿的地方。四周一片死寂,岛上荒凉,无生灵鸣息。

他觉得难受,试图拍击翅膀换一处地方歇息,他盘旋在高空,这座岛处于海面分开的一处沟壑之中,海沟将无尽的海水吞入,就像填不满的无底洞,看着十分诡谲。贺云徽愈发想离去,却无论往哪个方向飞去都最终会回到原处。

于是他从一只青色大鸟化作人,在这岛上观察起来,试图寻找能出岛的玄机。不等他发现什么,这座岛却突然摇晃起来,后来地面碎裂,岛屿忽而崩塌,贺云徽不及化出鸟翼飞翔,便坠入这海中央深不见底的沟壑中。

梦没有就此结束。

等贺云徽再清醒时,他躺在一处巨大的结界内,有人在与他搭话。那声音沉浑嘶哑,像是许久没开口说话了,声音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什么人?”

声音这么问,贺云徽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观察起四周,无数条铁链指向阵法最中心,那里桎梏着一个衣衫破败,蓬头垢面的“男子”。

其实也称不上男子,他身后长着一双巨大饱满的羽翼,头双侧并非人类的耳朵,而是狮虎那样的竖耳。身后有尾,但那又不是寻常野兽的尾巴,长着棘刺,挥击着拍向地面,发出巨响,砸出一个坑。

这副姿态,在贺云徽看来更像是怪物,妖兽。即便这只妖兽被结界桎梏,他散发出来的威压仍然让贺云徽倒吸一口凉气。

如若自己还是大鸟的模样,羽毛应当篷起收不回去了。

“回话。”

他又问了一遍,贺云徽不愿应答,往四周探视,想找出去的路。

“既入了归墟,还想离开么?”

这句话是梦的结点,贺云徽从床上惊醒,浑身冷汗,手脚无力。他伸手撑着躯体起身,却翻身下床时手软,跌了一跤,脸上被蹭出一道淤痕。

日上三竿,自从半月前乡试落榜,他就没早于这个时辰醒来过。师父想来一早到郊外散心去,所以没有空理他,贺云徽把被子叠好,出门准备找些吃的,却见到秦彻在院中和一个满身金银玉石的富人商谈些什么。

秦彻最讨厌自己谈生意时贺云徽去打扰,所以他打算退回房内等他们说完。

贺云徽自记事起就同师父秦彻四处周游,对外秦彻自称是风水大师,不过更多时候他自称是除妖师,他还算是有名,所以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请他去家中看风水,或者“做法辟邪”。

他们师徒看似流浪,实际并不缺钱。

不过贺云徽虽然嘴上称他为师父,也学过一些口诀,但从没有往心里去,更没有见过所谓的邪祟妖魔,只以为秦彻就是个江湖上随处可见的骗子。恰好他有点名气,人们也愿意掏钱求个平安。

前些年千岛湖长歌门邀秦彻去做客卿,秦彻本人确有学问,尤其有关风水和志怪神话,长歌门的请柬没让他意外,何况条件很好,贺云徽还能在学堂静心,秦彻没什么理由拒绝。去年贺云徽来扬州科考,秦彻也跟着来,说是闲惯了,手艺会生疏,打算在扬州接几个单子赚点钱。而半月前放榜,贺云徽差个几名中举。

他们没有回千岛湖,秦彻接了好几个单子,还没做完,现在又多了个单。

秦彻看起来进退两难,他实在腾不出手去多接一个生意,但是他实在眼馋那份可观的报酬。

他让那个富商在门外稍等,拉着贺云徽进屋。

“云徽,帮一下。”

“我怎么帮?”他刚刚也听了些东西,那个商人出五百两银子,真拿了报酬够挥霍好一阵子了,贺云徽并不介意口袋能充盈些。

那个富商的妻子这几日睡不好觉,总能梦见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看了医生,但状况不见好,于是来请求秦彻为他妻子看病。

“我倒不奢求你能给她看好了,你去观察他老婆是什么症状,记好了回来把本子给我。”

贺云徽早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工作,但这些年一直在鸿鹄院研究考试,多少有些陌生。

他随商人回了扬州城中,这人也的确富有,府邸雇了不少下人,收拾得井井有条。客厅中不止贺云徽一个外人。

那是个高大的男子,正在品茶。他身着狐裘衫,束着头冠,额前散有碎发,并非一丝不苟的模样。

见到商人领着贺云徽进厅,上下扫了他一眼,随后移开视线,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

“冯老板。”

口音听着像北方人。

那绝对称得上是扫视,但贺云徽此前从来不认识这样一个人。这男子相貌出众,与这富商相谈也是落落大方,若之前见过面,贺云徽不会忘记。

这冯老板此时无心与他谈话,淡淡应了一句“这位是贺先生,为我做一些事情。贺先生,这位是独孤卫,独孤先生。”

这冯老板似乎此前不是信神鬼之说的人物,所以绝口不提贺云徽是来“驱邪”的,就说他来办事。贺云徽也无所谓别人怎么阐述他的工作,不置可否。

独孤卫闻言又问,“做一些事情,是什么事情?”

与其是在问冯老板,倒不如说独孤卫在与贺云徽说话,他语气柔和,贺云徽却莫名听出些质问的意思,或许是错觉。

“是为贱内看病。”冯老板敷衍道。

“哦?贺先生是大夫?”

独孤卫突然好奇起来,从凳子上起身,走到贺云徽跟前。靠的这样近,他才发现这个独孤卫比自己高了半头有余,他不仰头便只能看见独孤卫开襟衣领和他宽厚的胸膛。

这个人,在房主人进了客厅之后一直心安理得地坐着,直到现在才站起身,若不是心里清楚,真不知道谁是主,谁是客。

贺云徽在心里暗想,独孤卫与他挨得实在太近了,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如果是刚刚的距离,连他身上温热的气息都能闻见,有些不礼貌了。他转头想去找冯老板,但那人似乎已经去后厨吩咐下人准备茶点了,无影无踪。

“贺先生有些拘谨,怎么了?”

独孤卫似乎不满贺云徽分心,他问题有些多,而贺云徽并不是很想一个个回答,于是仅仅是敷衍。独孤卫得到回答似乎就满意了,脸上一直挂着笑,让人以为他很喜欢听贺云徽说话。

他注意到贺云徽脸上磕出的淤青,竟伸手轻轻拂过那道青色的痕迹。

“这是怎么弄的,疼么?”

“……独孤先生,别这样。”贺云徽推了推他的手,刚刚他下意识想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但谁又是男谁又是女。独孤卫也没做什么事情,不过祛寒问暖。

贺云徽脸很烫,可能都红透了。

“疼不疼?”

“……不会,过会儿就好了。”贺云徽窘迫地答道,低着头不去看他。

“宝宝,你的脸好红。”

“你!你叫我什么?”被这称呼吓到,他往后退了好几步,又被桌角磕到,疼得吸气。独孤卫没有反驳,一步步向他靠近。

“怎么又磕到了,等会儿又该淤青了。”

他话里尽是疼惜,贺云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往后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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