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二零一六年的深秋,我被几个混混堵在了小巷子里。
彼时夜深,风冷得凌厉,吹在脸上有一股要剜下血肉的意味。我沉默地看着面前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年,从校服外套里摸出一把小刀,紧攥在手里。
“季温,又让我逮着你了。”
为首是个二十来岁的男人,黝黑的脸上有一条长且深的刀疤,他拽着我的衣领,眼神凶狠又不屑,“你小子是真他妈给脸不要脸啊,还敢招惹我妹,不想活了是吧?”
他妹叫方安,我印象深刻。
小姑娘活泼开朗,长得也不错,可惜眼瞎看上我了,一连两个月都在我眼前晃悠来晃悠去,我实在烦不过,找了个机会明确拒绝了她,谁知道她沉默几秒后忽然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结果是当天下午我就被刀疤堵着揍了一顿。
这事方安应该不知道,因为她鲜红亮眼。
??“你们在干什么?”
季温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回答,他却像是丝毫没感到尴尬一般走到季温身边站定,将方安上下打量两遍,才轻笑着说:“明白了,我这是遇上告白现场了吗?”
?“……”
?简生阳把话挑得太明,方安一时间被噎住了。不过他也没有让她解释的打算,在方安整理好措辞前,他先一步开口:“学姐,你们现在已经是高三了,就算你自己不想考个好学校,那也不能耽误我哥考吧。”
他这几句话把我说得眼皮直跳,心虚撇过了头。
方安待不下去了,抬手擦掉又一次涌出来的泪水,“我不会放弃你的,季温。”说完不再看我和简生阳的脸色,转头跑开了。
“真受欢迎啊,哥。”简生阳说着,目光落在我开了一颗扣子的领口上。
他这人从小就高,步入高中后更是跟打了激素一样,现在已经长到了可怕的一米八八,同十年前一样,仍然高出我一个头。此刻他伸出手替我扣扣子,像是在嘲讽我一般刻意弯深了腰,被我剜了一眼又无辜地笑了一下。
“滚,”我气急,扭头就走,“吃饭去了。”
简生阳仗着腿长两三步追上我:“一起去吧。”
这回我是真恼火了,一把甩开他刚拉上我的手,不耐烦地把他推出一段距离:“你在发什么疯?我昨晚让你离我远一点你是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非要跟着我干什么?”
他停下步子,先前那点笑意顷刻间消失了:“你是我哥。”
“简生阳,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你是我哥。”他又重复道。
我要被他气笑了,“我不是你哥,我姓季,你姓简,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别再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了。”
我说完就走,他这次没有跟上来。
第一节晚自习开始没多久,天空毫无征兆地沉了下来。我偏过头,透过窗户去看那栋属于高三的教学楼,楼前那几棵松树和石板路都是一片昏暗,空气里也浸染了压抑的灰色,唯独教学楼的墙壁在最后的天光的映照下白亮得异常瘆人。
“要下雨了。”陈念念小声跟我说。
我撇了她一眼:“看出来了。”
她乐了:“那你今晚还走读吗?自己回家?”
“新时代独立男性,当然自己回家。”
“这话不太对,课本上说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陈念念悄悄给我看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上面是她和李琛的短信记录,“他爸买了新车,今晚来接他放学,我蹭车。”
“你们家长都见上了?”
陈念念收敛了笑意,一脸严肃地说:“季温,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对李琛就是,但是我真的可认真了,到时候我们俩结婚,请你坐上等席。”
我也乐了:“行啊。”
话音刚落,外面轰然响起一声雷鸣,没一会雨就哗地下了起来。夜色吞噬掉所有光亮,整个世界似乎只有教学楼的灯和捉摸不透的闪电还能发光了。
我抬头去看挂在黑板上方的钟表,分针堪堪指向下课的时间,铃声一响,一群人蜂拥着跑出去看雨,只有我站在窗前,看在漆黑的空气里摇曳着的树影,又望向高三二楼的某个教室。
大雨滂沱间我看见那边的窗前也站了个人,似乎也在往我的方向看,那人身形修长挺拔,因为逆着光,整个人都是一团模糊的黑色,明明什么都看不清,我却该死地知道那是简生阳。
像是在回应我心底的想法一般,一直被我放在兜里的手机轻微地震动两下,与此同时,对面的影子往我的方向招了招手,手机屏幕在夜色中亮着微弱的莹白色的光。
我打开手机,简生阳的微信消息明晃晃地挂在锁屏上。
19:41
简生阳:哥,我好像看见你了。
我的心跳在这一刻乱了节奏,与这场大雨落地的声音交缠在一起,惶不相让。偏生始作俑者还不安分,十几秒后竟然打来了电话。
“……喂?”我干涩地开口。
“带伞了吗,要不要我放学送你回家?”
“用不着。谁让你带手机的?”
那边简生阳笑了一声:“以防万一啊。”
“……还能有什么万一,你在学校还能被人吃了?还是说你……”
“——你的万一。”
他说:“以防你的万一。”
这场雨直到放学也没停,我收拾好书包,正思考淋着雨跑回家还能不感冒的可能性有多大时,就被陈念念拦了下来。
“喏,你弟弟给你送来的,”她递给我一把伞,啧啧两声,“你俩顶多也就有六分像,可一眼看见这一个,总能在第一时间想起另一个。他当时往走廊一站,我还以为是你呢,但再看就觉出不一样了,他长得比你更有攻击力一些,而且比你爱笑。”
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从入学到现在,都一年多了,你俩还没和好啊?”
“是一直都不好。”
“你俩可是亲兄弟,哪有什么过不去的。我感觉他是真的很在乎你,你可能不知道……”
我不太想跟她解释,“你确定要让李琛站那儿看咱俩聊天?”
陈念念闻言一回头,果然看见了靠在门槛上的李琛,连忙跟我告别:“噢,那我先走了啊,拜拜。”
我挥了挥手算是回答。
简生阳的伞和他本人一样,是沉寂的纯黑色,伞面比较大,风吹到我身上的雨也就少很多。我走得很慢,一方面是因为路滑风大,另一方面是因为不想回家,可路就这么长,一声天雷炸响,我在那扇铁门前停住了。
我停住脚步,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把湿漉漉的伞放下,换好鞋走进客厅。
家里没开灯,电视机也没开,借着骤然划破黑夜的闪电,我看见了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的我妈。她似乎没察觉到我回家了,双臂抱着膝盖不停地颤抖着,我走到她面前,轻轻蹲下身子,叫了她一声:“妈。”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被长发半遮住的双眼里满是惊惧:“你是谁、你是谁!为什么能进我家!?简宗仁,你快来啊!有人闯进咱家了!”
啊……我就知道得是这么个情况。
我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我:“妈,清醒点,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早就安全了!”
然而她却像什么都听不见一般,一边拼命想挣开我的桎梏,一边哭:“我错了我错了……高医生,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我自己脱!”
我一把摁住她解自己衣扣的手,无力感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