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观念
狛枝同学掏出钱包,非常认真地看着我。
“……多少钱?”
“啊?”
“你们游乐园的年卡,多少钱?”
“说实话,我也记不得了……不对,别掏钱啊,就算你买了我也没好处啊?”
“竟然连提成也没有吗?啊啊、好可怜的荒尾同学……如果你不被评为年度最佳员工,我一定会对贵司绝望透顶的。”
“都兼职了,评选年度最佳员工跟我有什么关系……等下,你该不会以为我刚才是在推销吧?”
他神情愕然:“咦?不是吗?但是花是用海报折出来的……”
我人都下班了,怎么可能还惦记着和他推销。真想不通那得是什么样的黑心企业。
何况,哪里有这么迂回的广告方式啊?
“手边只有海报,就地取材嘛,没办法。平时我都是拿吸管折的,给你用海报已经是超规格了。”
“用吸管也能折得出来吗?”
“只能折玫瑰。别的可能也能行,反正我不会。”
狛枝同学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刚才,只要你开口让我办卡,无论多少钱,就算要倾家荡产,我也绝对会办的。……不管荒尾同学怎么想,我果然还是觉得你有成为超高校级的魔术师的潜质。”
我怎么听这个描述,感觉自己不像魔术师,倒像个瞄准空巢老年人的缺德诈骗犯一样?
“因为我给你变了一朵免费海报折出来的破纸花?金钱观念出bug了吧?”
“因为荒尾同学对我说期待和我下次见面。——不是为了钱,没人会想再见到我这样的扫把星不是吗?”
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他。
毕竟交谈的对象可是那个电波系的狛枝同学,不能以常理推之。
无论以怎样的话题起头,都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拐到希望真棒、赞美希望,另外五十的几率变成黑深残、猎奇、问题发言。听他说个人悲惨遭遇集倒没什么,最可怕的是狛枝同学会以相当冷静的口吻讲出来。仿佛在说着太阳东升西落的世界之公理似的,不容置喙的、陈述的语气。
路灯下,狛枝同学稍稍弓起身子,仿佛很痛苦、又仿佛很幸福地紧紧抱住手臂,自虐地笑起来:
“啊哈哈,很奇怪吧?尽管嘲笑我、辱骂我这条垃圾虫的自以为是也没关系!但是那个瞬间——荒尾同学想必是用了相当高明的骗术吧——我竟然觉得你是真心的!实在是太棒了、太了不起了,荒尾同学!我活着一定就是为了见证这样的希望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呐,再对我说一次吧?为了再一次见证你的希望,让我再一次相信你吧!”
从来没人和他真心说过这种话吗,真的假的。
我知道那些惦记他巨额遗产的远房塑料亲戚肯定恨不得他死了得了……至少追求者什么的会说的吧?长着这么一张好脸,不可能没人喜欢啊。真情告白全都被当作是奉承的话就有点可怜了……
“又让狛枝同学失望了。我倒是有意骗你,只可惜我是个三流魔术师,只会变花、变硬币、变扑克牌,不会骗人感情。”
别人对我说还想再见面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来着?
临场的客套话也好,真心话也罢,听到类似的话语,好像只会觉得虚无。我讨厌被比较。不是独一份的感情,不是独属于荒尾有纱一个人的东西——就算期待与我碰面,如果更想见到的另有其人,如果我只是无数个备选品之中更被中意的一个,这份心情也就没有意义了。
与我无底洞般的承认欲求比起来,狛枝同学这点要求顿时显得可怜可爱起来。
不管是不是误解成才能的伟力,仅仅因为听到随便一个人说一声期待见面就会变得这样雀跃……啊啊,我也想这么轻易就被满足啊。
“……也就是说?”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我并没有那种便利的魔术。你没想错,刚才的话确实是真心的。”
在狛枝同学再次掏出钱包胡言乱语之前,我及时地把他按住了。
“……荒尾同学?”
我差点被苏打水呛到:“狛枝同学?”
狛枝同学笑容满面:“竟然在同一家影院遇到什么的,我果然很走运呢!”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啊?这里和你家不是两个方向吗?”
“在便利店抽奖,正好抽中了这里的票。本来还觉得有点绕远,特意过来一趟真是太好了。”
我给他泼冷水:“我是上一场的,已经看完了。”
“好遗憾,和荒尾同学看同一场的话,就可以听你锐评了……”
“看电影还要和同行的人锐评?我在狛枝同学心里就是这种印象?”
“说错了吗?”
“……那倒没有。”
“这就是与荒尾同学偶遇的幸运的代价吗,明明是同一家影院、同一部电影,却正好岔开场次……真是、没有比这更不幸的了!”
“也不至于说到这个份儿上,至少你还没有被剧透过凶手是谁……”
“其实我更看重刺激的杀人事件,还有充满希望的大家齐心协力推理解谜的过程;至于凶手是谁、因为什么动机而杀人反倒没所谓呢。——啊、莫非荒尾同学是比较在意剧透的类型?”
“是的,在意到会起杀心的那种。虽然到现在还没人对我剧透过,但我为了以防万一,已经充分学习过连环杀人、毁尸灭迹而不被发现的技术,只待实践了。……为什么你听了这种话开始流口水啊,狛枝凪斗同学?”
狛枝同学完全不顾还有检票入场这回事,找了个没人的犄角旮旯,神采飞扬、眉飞色舞地扯着我说了一大堆。
从我获取到的有限信息中,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狛枝同学……果然脑子病得不轻。
简单地说,狛枝同学对“能打破一潭死水的单调日常”的凶杀事件有着奇妙的、堪称病态的兴趣。虽然我也不知道他这动辄重大安全事故,又动辄摇到特等奖的生活哪里单调、又哪里需要由戏剧性的冲突来打破了。
话虽如此,他对虐杀之类的行为并不感冒;
比起杀人的纯体力活,更愿意让自己的脑力经受考验;
好不容易无事活到高中,为了一点小爱好把自己搭进去未免不值;
最重要的是,世界上已经有这么多惨剧,只因为自己扭曲的执念,就多制造出一起杀人案来,实在是道义上说不过去。
我总觉得他把这四者的顺序说反了,但既然本人是这么说的,我只好如实转述。
所以,他更愿意成为那个见证者。
不管是加害者的希望,还是受害者的希望,他只要一想到二者较量的场面,就会浑身颤抖、兴奋不已。
而同样是犯案,知根知底的高中同班同学,很明显就比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精英社会人要好说话一些;而什么歪门邪道都能学得飞快的荒尾有纱,很明显也比只会抡斧头、开电锯的嗜血连环杀手可能性更多、来得更有看头。
“——总之呢,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帮你;所以,即使失手杀了人,或者是正在计划杀人,也完全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来找我商量哦。”
我就说他适合去写推理吧。
再不让他写两本书妄想一下,他真要变成愉快犯了。
“狛枝同学,我说点不合适的话可以吗?”
他脸上浮现出难以看穿的微笑,说道:“啊啊、当然了。”
“……好想给你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