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赌
方原对于陈怡情的羞辱开始于高一下学期,可能是因为,这朵花开得太好了,也不知道专注于学习,学生不专注学习就该死。一开始陈怡情还会顶嘴,顶到口腔里都是血腥味,后来慢慢的,她学乖了,听着就行,不要有任何自己的思想,学生就应该做学生应该做的事情。陈怡情麻木的人生好像没有什么改变,除了,经常被讨论起的那个名字。一个月了,距离自己上次挨打,也距离第一次看到他。听他们班的同学说,转校生温文尔雅,没有上海来的高高在上看不起乡下人的感觉,体育课喊他打篮球也会应允,融入得很好。他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沉清夷。上厕所的时候会经过隔壁班走廊,有时候他就在走廊上的栏杆上靠着,看男生们打闹,有时候在座位上坐着,低头看书。还有一次被陈怡情撞见,高三的学姐来找沉清夷要联系方式,沉清夷礼貌地说没有,学姐继续叽叽喳喳,忽然沉清夷抬眼,撞见慢吞吞上厕所回来的陈怡情,四目相对。陈怡情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两个字,“距离”。不是用行动拒人千里之外,而是从心里就从来没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陈怡情低头,加快了脚步钻进了教室。2014年是一个说新不新说旧不旧的年份,小县城里的女孩子们也会知道今年流行原素风,也会弄空气刘海,会开始打扮自己,撅着嘴自拍。陈怡情羡慕了好久文科班的女生们背的皮书包,有点像邮差包,背起来很像韩国女生。她找林梅磨了好久,林梅终于答应了给她买。陈怡情选了个玫红色的,第一次背去学校的那一天还被夸了,随后便是方圆让她拎着她“好看的”书包来到了办公室。好在方原是校团委书记,办公室是单独的。方原嗤笑着给她妈妈打电话,“快把你女儿好看的书包领回去吧。”陈怡情心往下一掉,不就是一个书包……明明别人也背……背书包怎么了……林梅火急火燎赶来了,满脸歉意:“方老师不好意思啊,这是陈怡情一直求我买的,我不知道您不让背,我以后肯定……”后面的话陈怡情都不想听了,开始放空,放空的时候好像就没有声音。晚自习过后,陈怡情又去了大坝。心情不好总不能憋着,她想,大坝是陈怡情唯一觉得放松的方式,好像晚自习下课后抽了10几分钟不回家来发泄对她来说是很叛逆的行为。陈怡情沿着小道走了很久,走到确保一个人都没有,就着河边坐下。然后开始发呆。发呆发呆,忽然眼泪从眼眶往下一掉,女生自己也吓了一跳,随后好像止不住一样,越来越多。陈怡情双臂圈着膝盖,把头埋进去,风里的哭声随即变小,鼻涕全擦在了牛仔裤上。等陈怡情有点缺氧再抬头时,一支好看的手拿着餐巾纸伸在了她的跟前。陈怡情顺着手慢慢抬头,就着月光和不远处的路灯的灯光,就看到了沉清夷。“不拿吗?”男生出声。
陈怡情这才反应过来,接过餐巾纸说了声谢谢。很想擤鼻涕,但是又不好意思。女生拿着餐巾纸把眼泪鼻涕擦干。“沉清夷。”“啊?”“我叫沉清夷。”“我知道的,”原来是说名字啊,陈怡情马上又开口:“我叫陈怡情,耳刀陈,小赌怡情的那个怡情。”沉清夷低头看着女生,刚刚哭过,眼睛里亮亮的,鼻头通红,夏末的夜晚有点冷,大坝旁温度会低一点,还有风。从女生停车开始沉清夷就看到她了,看到女生一直往前走,好像越走越黑。随后便传来哭声。靠墙的男生熄灭了烟,走了过去。“小赌怡情的那个怡情”,男生听女生这么说。心里有什么东西好像揪了一下。不是很难过吗?还会这样介绍自己啊。明明很难过,眼睛还是亮亮的,和第一次的一汪死水不一样,或许,她本就不是死水。晚风吹得很冷,陈怡情感觉自己鼻涕快要下来了。男生又递过来一张纸,“走吧,我送你回家。”陈怡情接过纸站了起来,声音很小地说,等一下啊,我擤个鼻涕,然后就跑远了几步。沉清夷随后就听见很大一声擤鼻涕的声音,男生挑眉,很大一包啊。女生把纸扔到垃圾桶,抓着书包肩带走过来,支支吾吾:“我不用你送,我……妈妈看到不好,要不,我们一起走出去吧,走到我自行车那边就好,我车停大坝口的。”鼻子还是红红的,碎发被风吹在额间。男生微微点头。来的时候怎么没觉得我走这么深了啊,陈怡情心想。还有,男生身上的味道怎么这么好闻,但不是香水味,淡淡的,陈怡情称它为清夷香。两个人沉默地走了出来,陈怡情开锁,抬眸:“谢谢你,我要回去了……谢谢,你也早点回去吧。”陈怡情说了两遍谢谢,然后慌忙地骑上车,车子上还有“小毛超市”的印漆,逃离了大坝。女生的背影瘦小,单薄,似乎还要佝偻着,远去。“小赌。”沉清夷在晚风中轻轻地念了一遍。